棲霞山的山路,比周邦彥想象的還要崎嶇。沿途的哨卡,十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之森嚴,遠勝朝廷的禁軍。
越往上走,空氣中那股腥甜的毒氣就越發濃鬱,讓人的頭腦陣陣發昏。
周邦彥刻意放慢了呼吸,將刀十三給他的解毒藥丸含在舌下,同時暗運內力,護住心脈。他表麵上不動聲色,實則在暗中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他發現,這些護田隊的士卒,雖然精神麵貌彪悍,但眉宇間,大多帶著一種病態的亢奮和一絲難以掩飾的迷茫。他們的眼神,不像是在為某個崇高的理想而戰,更像是在某種藥物或精神控製下,失去了自我。
而那位走在前麵的“軍師”,看似步履輕盈,實則每一步踏出,都暗合某種奇特的韻律,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幾乎不發出任何聲息。這絕不是中原的武功路數。
周邦彥的心,又往下沉了幾分。
行至半山腰,一座巨大的營寨,出現在眼前。營寨依山而建,由巨木和山石壘成,外圍是密密麻麻的鹿角和壕溝,儼然一座堅固的軍事堡壘。寨門之上,一麵黑色的大旗迎風招展,旗上用血紅的大字,書寫著四個殺氣騰騰的字——“奉天靖難”。
進入營寨,更是另一番景象。校場之上,數千名護田隊士卒正在操練,吼聲震天。
但他們的操練,雜亂無章,更像是在發泄過剩的精力。
而在營寨的各處要道,都站著一些身穿黑色勁裝、神情冷漠的漢子。
他們與周圍亢奮的護田隊士卒格格不入,眼神銳利,氣息沉凝,像是一群監視著羊群的餓狼。
這些人,才是這座大營真正的主人。
周邦彥被軍師領著,穿過喧鬨的校場,徑直走向了位於營寨最深處的一座大帳。那是一座遠比尋常將領營帳要奢華數倍的帥帳,門口甚至鋪著來自西域的華美地毯。
“周大人,請。”軍師掀開帳簾,微笑著說道。
周邦彥深吸一口氣,邁步而入。
帳內,光線有些昏暗,彌漫著一股濃鬱的龍涎香和……血腥味。
帥帳正中,一張虎皮大椅上,端坐著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
他約莫四十歲年紀,麵容黝黑,虯髯客一般,一雙虎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他穿著一身明光鎧,鎧甲擦拭得鋥亮,與這簡陋的大帳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正是昔日的摩尼教義軍首領,如今的“靖難大將軍”,鮑六郎。
在鮑六郎的身側,還站著一個年輕人。
那年輕人約莫十五六歲,麵色蒼白,眼神空洞,身體微微顫抖,仿佛一隻受驚的兔子。是他的兒子。
周邦彥的目光,在鮑六郎的臉上,停留了不到一瞬,便立刻移開,對著他,深深一揖,朗聲道:“罪臣周邦彥,拜見大將軍!”
鮑六郎的目光,落在了周邦彥的身上。那雙曾經充滿了豪邁與義氣的虎目,此刻,卻變得異常複雜。
有審視,有警惕,甚至還有一絲,隱藏得極深的……痛苦。
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周邦彥。大帳內的氣氛,一瞬間變得無比壓抑。
還是那位軍師,笑著打破了沉默:“大將軍,這位,便是棄暗投明的周邦彥,周大人。他可是真心實意,要來投奔我們的。”
鮑六郎這才緩緩開口,聲音嘶啞,如同被砂石磨過:“周邦彥……河北大捷,名動天下。本將實在想不通,你這樣的人物,為何會落到如此田地?”
他的話,看似是在質問,實則,更像是一種試探。
周邦彥心中冷笑,臉上卻立刻露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大將軍有所不知!我雖在前線為國死戰,奈何朝中奸臣當道,那蔡京、高俅之流,嫉賢妒能,在官家麵前屢進讒言,誣我擁兵自重,意圖不軌!官家昏聵,竟信以為真,這才……”
他捶胸頓足,一副英雄末路、報國無門的悲憤模樣,演技之精湛,足以讓樊樓最頂尖的戲子都自愧不如。
鮑六郎聽著他的“控訴”,眼神中的複雜之色,更濃了。他放在虎皮扶手上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
“哼,趙氏官家,果然還是那般模樣。”鮑六郎冷哼一聲,似乎是相信了周邦彥的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