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山的夜,被血與火徹底洗淨,空氣中彌漫著死鐵和草木灰燼混合的詭異腥甜。
那三百名狀若瘋魔的遼人親衛,在失去軍師的哨音後,並未恢複神智,而是如被抽乾了魂魄的提線木偶,直挺挺地僵立片刻,隨即悄無聲息地倒下,生機斷絕。
他們是“蠍”組織用秘藥催生的死士,哨音是命,命斷,則魂散。
鮑六郎站在帥帳的廢墟前,怔怔地望著滿地狼藉,望著那些曾與他痛飲烈酒、此刻卻屍骨冰涼的護田隊士卒。
他的臉上,早已分不清是濺上的血水,還是自己流下的淚水。
“靖難……靖難……”他喃喃自語,這兩個字,此刻從他乾裂的唇間吐出,像兩片鋒利的碎瓷,割得他自己鮮血淋漓。
他以為自己是匡扶正義的英雄,到頭來,卻隻是引狼入室、親手將無數兄弟推入深淵的千古罪人。
“噗通”一聲,這位鐵骨錚錚的江南漢子,竟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周邦彥麵前。
他沒有求饒,也沒有辯解,隻是將那顆曾高傲不屈的頭顱,深深地埋進了沾滿血汙與草屑的泥土裡,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罪將鮑六郎……無顏麵對江南父老,無顏麵對……死去的弟兄!”他聲音嘶啞,如同被卡住喉嚨的困獸,每一個字都伴隨著絕望的悲鳴,“但求……少帥……賜我一死!隻求……看在我那些兄弟曾為護田流過血的份上,饒過他們的家人!”
周邦彥沒有立刻去扶他,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顫抖的脊背。
他知道,鮑六郎心中的那座信念大廈,已經徹底崩塌了。
此刻,任何言語上的寬慰,都隻是蒼白無力的風。
他緩緩走到那名被救下的少年麵前。
少年依舊驚魂未定,看著自己如山般偉岸的父親跪在地上,眼神裡充滿了迷茫與破碎的恐懼。
周邦彥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探了探他的脈搏,眉頭微蹙。
“他體內的‘蠍心蠱’,雖被我用銀針封住了心脈,但蠱蟲未死,隻是暫時沉睡。”周邦彥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決斷,“那妖道已死,引子無用。真正的解藥,想必就藏在那棲霞山巔的蠍巢之中。”
他目光轉向石敢當和刀十三:“敢當,十三,你們帶一隊人,去那妖道的住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解藥。另外,將所有‘蠍’組織的餘孽,一並肅清,一個不留。”
“是,少帥!”石敢當與刀十三領命,眼中殺氣畢露,轉身便走。
周邦彥這才走到鮑六郎身邊,將他從冰冷的地上,用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緩緩扶起。
“鮑將軍,死,是這世上最容易的事。”周邦彥的目光,掃過這片血色的山頭,聲音裡沒有半分溫度,“但活著,為這些死去的人贖罪,為還活著的江南百姓做些實事,遠比一死了之,要難得多。”
他將那份蓋著傳國玉璽的空白聖旨,重新卷好,如同遞過一柄千斤重錘,塞進了鮑六郎冰冷的手中。
“這份聖旨,依然有效。”周邦彥沉聲道,“我離京前,官家與公主已有明示,江南積弊,須得根除。但朝廷兵馬,不宜久留。”
“你的護田隊,雖然被人利用,但其根基,是江南的百姓。現在,我以不良帥之名,給你兩個選擇。”
“一,解散護田隊,你隨我回京,向官家請罪,是殺是剮,聽天由命。”
“二,”周邦彥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仿佛能刺穿鮑六郎的魂魄,“重整隊伍,將那些心懷叵測之輩儘數剔除。從今日起,護田隊,更名‘江南護民軍’!你們的敵人,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偽帝’,而是那些真正盤剝百姓、魚肉鄉裡的貪官汙吏,是那些妄圖將我大宋江山,當做交易籌碼的國賊!”
鮑六郎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虎目之中,燃起了一簇難以置信的、名為“重生”的火焰。
他不明白,自己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為何等來的不是屠刀,而是一條……通往救贖的荊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