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必振獨自走在淺灰色的沙灘上,他背著一個簡易行囊,欺詐司給的靈藥就裝在其中。除了靈藥,他還帶了一些鈣奶餅乾和幾瓶礦泉水,但也僅限於此了。
地獄內部沒有白天黑夜之分,這裡沒有太陽,隻有永恒的天光照亮人眼所見之處,但天光並不具備太陽光的效力,長期生活在地獄之中的人類會嚴重缺鈣,因此需要定期服用鈣片。
雖然鈣奶餅乾能否補鈣尚值得商榷,負責食品管理的析構司還是大量采購了這種高糖高油的餅乾,將其作為日常福利發給同事們。
水螈不止一次抱怨過他吃膩了鈣奶餅乾,羊八甚至一看到鈣奶餅乾就想吐,但初來乍到的孫必振卻不挑食。
孫必振沿海岸前進,左側的海麵是粉紅色的,沿岸漂浮著青綠色的藻類,雪白的浮沫伴著浪花打在沙灘上。
這片海域名為“奶昔之海”,海水富含重金屬鹽,因此顏色鮮豔;輕輕湧動的海水色彩豔麗,孫必振腳下的沙灘卻是死氣沉沉。
行進約半小時後,海岸上出現了一些海生動物的骸骨,灰色的巨大骨架並不完整,石化的肋條有如一根根灰色立柱,被一條長達四十米的脊骨連接;脊骨末端,海獸的巨大頭骨已經埋入了沙灘中,隻露出半個空洞的眼窩,黑洞洞的眼窩足有一人之高。
孫必振下意識地避開了這些令人不安的骨骸,但隨著他不斷前進,海岸上的骸骨逐漸增多了,海水的顏色也逐漸加深,由原先的粉紅變成了紫紅,青綠色的水藻也越來越厚。
孫必振儘力遠眺,遠處的天空正在由淡藍轉為深藍,雷暴荒原的陰影若隱若現,他已經可以望見目的地的雷光了。
就在孫必振慶幸自己一路上平安無事時,他的右眼皮突然跳了起來,潛意識告訴他前方有危險,但他沒有停止前進。
“右眼跳災隻是迷信,迷信,迷信……”孫必振自我暗示道。
又過了十五分鐘,孫必振在淺談上看到了一具還算新鮮的海鰻屍體。
海鰻的皮膚是亮灰色的,帶有深褐色斑點,但它三分之二的軀體已經被水藻覆蓋,隻露出長著獨眼的頭顱和巨大的下顎。海鰻隻有一顆眼睛,深紅色的眼球長在海鰻的頭部中央,此刻已經沒有了光澤。
這地獄生物實在不堪入目,孫必振嫌惡地撇開了視線,刻意與淺灘保持著距離,沿著海岸快步前進。
當孫必振經過海鰻的新鮮屍體時,海鰻的下顎突然張開了,從中噴吐出一副骨質的咽齒。咽齒後方連接著肌肉和韌帶,雖然沒有傷到孫必振,但還是嚇了他一跳。
咽齒淌著水落在了沙灘上,連一絲聲音也沒有發出,詭異的靜謐籠罩著海岸。
確認自己毫發無傷後,孫必振長出一口氣。
“估計是魚的神經反射,”他回想起曾經學過的生物學知識,安慰自己道:“很多魚在死後還會嘗試捕食,彆害怕,彆害怕,彆害怕,這玩意應該已經死透了。”
這時,海鰻的咽齒居然顫動起來,覆蓋住海鰻身軀的青綠色水藻開始向它的頭部擴散,雖然速度並不快,但孫必振還是有所察覺。
已死海鰻的神經反射沒什麼好琢磨的,但蠕動的水藻卻讓孫必振汗毛倒豎,他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湊了上去,隔著十五米遠遠地觀察起那些水藻。
形似浮萍的青色生物並不是藻類植物,而是密密麻麻的青色小蟲。
蠕動的青色小蟲實則是一種群居蟹類,科教將其命名為青色啃噬蟹,它們以腐肉為食,可以分解擱淺到海岸上的海獸,吃下血肉,留下骨骸。此刻,蟹群之所以朝著海鰻的頭部移動,多半是聽見了海鰻吐出咽齒的聲音,因此聚攏在了一起。
孫必振鬆了口氣,從背包裡取出一袋鈣奶餅乾,撕開包裝,掏出一塊餅乾嚼了起來,甜甜的餅乾讓他緊繃的神經鬆弛了片刻。
孫必振繼續走著,嚼著鈣奶餅乾,這時,他犯下了一個錯誤:一個愚蠢到極致的錯誤。
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申國人,孫必振秉持著節約糧食的傳統美德,但鈣奶餅乾實在太甜膩了,他實在吃不完。吃下半袋後,孫必振不堪重負,但他沒有將剩下的半袋餅乾裝回背包,而是將吃剩的餅乾丟向了淺灘。
浪費糧食是要付出代價的。
餅乾灑落在灰色沙灘上,碎成了小塊,灰燼海灘上的浪聲戛然而止,就連空氣也凝固了,仿佛有數千雙眼睛看向那落地的餅乾。
湧動的青色浪潮席卷而來,孫必振這才意識到自己乾了蠢事,他汗毛倒豎,狂奔向海岸外側的沙地。
青色啃噬蟹的浪潮漫過了餅乾碎,但並未停止,而是朝著孫必振衝了過來,在水黽靈藥的加持下,孫必振居然比蟹群的速度慢了三成。
青色啃噬蟹很少攻擊密教信徒,這不符合啃噬蟹的習性:這種弱小的生物並不具備在岸上長期活動的能力,它們無法離開淺灘狩獵,因此也不會主動攻擊附近的活物。此時此刻,這些小蟹發起進攻並非習性所致,而是有密教信徒在驅使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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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世的宗教數以百計,地獄的教派卻寥寥無幾,無光地獄之內,成立密教的地獄神祗仰統共有一十三個。除十三個有教神外,另有許多具備神格、卻沒有神位立教的地獄神祗,蟄伏在地獄的角落,等待著有教之神神形俱滅,他們好登台替補。
此間玄秘,即使是欺詐司也無權道破,但欺詐司鄭重警告過孫必振,除了異教徒外,還需要提防三個強大而野蠻的無教神:司海之鹽神,司天光之無相神,司香氛之薔薇神。比起有教神的變化無常,這些無教神往往更加危險。
海生生物一反常態地朝孫必振發起進攻,隻有一種合理的解釋——司海鹽神的蒼白之眼盯上了孫必振,祂的覆滿魚鱗的手試圖扼死戲武神的信徒。
“我僅僅是扔了一塊完全無害的鈣奶餅乾!我沒想得罪鹽神!”
孫必振心裡是這麼想的,但他沒有說出口,一邊狂奔,一邊默念戲武神的驅厄咒,試圖用玄學的力量驅散追逐他的蟹群。
“偉哉我主,不吝賜救,神恩即顯,災禍勿近!”
孫必振的念咒聲擴散到了青蟹的浪潮中,一個低沉的聲音漸漸響起,以一種無神而機械的口吻吟詠道:
“汝必溺死,為鹽水所浸,為蟹所噬,為藤壺所苦。”
隨著那聲音越來越近,一個蟹群組成的人形開始浮現。人形所念的咒語是鹽神的浸漬咒,這是一種驅使海生生物的巫蠱邪咒,等級遠高於孫必振的驅厄咒。
邪咒生效,蟹群發狠了、拚命了、失心瘋了,朝著孫必振的方向不斷蔓延,儘管它們並不能在沙灘上呼吸,卻還是不依不饒地前進著。
孫必振並不知道如何化解鹽神的邪咒,他隻顧的上奔跑,連回頭望都做不到,更彆提在這種狂奔狀態下念驅厄咒了。
由於距離海水過遠,青色啃噬蟹的浪潮中,赤裸上身的鹽神信徒露出了原形;她的頭發上掛滿了水草,肢體末端長出了鱗片,這是信仰鹽神的體征;她的眼睛和嘴唇都呈現出溺死者的特征,灰白而粗糙浮腫,眼球表麵覆蓋有一層淡白色的膜。
在她的上半身,從雙肩直到腹部都有波浪形的紋身,乳房上方印有一行見而知義的地獄銘文,地獄銘文曰:
召潮喚汐、驅使海獸之人,召潮司。
無教神的大祭司絕不亞於有教神的大祭司,孫必振哪裡惹得起的?他隻能朝著海岸外側奔跑,可惜他肉體凡胎,氣力終有窮儘,不出半分鐘就被蟹群的前鋒追上了。
小蟹開始啃噬他的鞋子,發出的“嘁哩喀喳”的聲音,孫必振汗毛倒豎,他嘗試加快腳步,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孫必振身後,鹽神大護法突然麵朝下方倒在了沙灘上,青色蟹群即刻散去,隻留下這脊背上長著鰭和鱗片的女祭司獨自一人倒在海灘上。
蟹群散去後,孫必振驚魂未定地繼續跑著,過了半分鐘,他才意識到蟹群的攻擊停止了,但恐懼令他不敢回頭看,又跑了幾十步才敢緩緩轉過頭,發現異教的大祭司不知為何倒在了地上。
“什麼情況?”孫必振疑惑不解地停下了腳步,望著被長發和海草遮蓋身軀的異教祭司,他一時間腦袋空空。
孫必振不敢往回走,他遠遠盯著那異教徒,陸續有三個念頭湧進了他的腦海。
身為凡人,孫必振的第一個念頭代表他的人性:
“莫非這廝在裝死詐我?”他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