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毒司第一次遇見欺詐司,是在一個多雲轉晴的上午。
劇毒司李林——他當時名字叫做唐格斯·馮·阿什奧——躺在煎鍋之中,汗如雨下,雙眼緊盯著天空,臉上寫著三種強烈的情緒:害怕、畏縮與恐懼。
誠然,這三種情緒乍看之下沒什麼區彆,但對阿什奧而言卻大不相同:他害怕的是痛苦,因為痛苦而畏縮,因為畏縮而恐懼。這三者乃是遞進關係,有著嚴密的邏輯關聯性。
又說“煎鍋”一詞,此處的煎鍋一詞並不是比喻,阿什奧身體下方寬闊的鋼製地麵,本質上是一隻巨大的平底鍋,鍋底鋪了一層薄薄的、約莫五厘米的橄欖油,油滋滋冒泡,使得四周充滿茴香、大蒜和大香菜的氣味,看來這些橄欖油煎烤的不隻是人,真可謂葷素搭配。
煎鍋中不止阿什奧一人,雖然此時的阿什奧已經無法統計鍋中具體的人數,但三天前這裡可是有足足四十五人——幾乎是一整個排。
但那是三天前了,此刻,煎鍋內僅剩不到十五人。
這是因為,每過一段時間,都有一隻巨大餐叉穿破雲霧,出現在煎鍋上空,叉走一人。如此循環往複,人數也就漸漸少了。
阿什奧曾在驚恐之中瞥見了那餐叉末端的事物,他現在竭力嘗試忘記那東西。
那是某個巨物,不但拿著餐叉,還握著湯匙,一如享用法式正餐的食客,隻是比普通食客要不可名狀得多。
持餐叉與湯匙的巨物並無真名,此地受油煎的士官們偶爾會交談,談話中稱其為“廚子的大祭司”,又稱“煎蛋司派比安”。
阿什奧不信主,他根本不信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收到死亡的沉醉擁吻,他如今既苦於身下煎鍋炙烤、滾油冒泡帶來的疼痛,恨不得早些借由死亡脫離苦海;另一邊,他又發自內心地害怕死亡,不情願死,尤其是不明不白地死。
最讓阿什奧無法接受的不是煎鍋帶來的酷刑,亦非死亡徘徊於門庭的逼迫感,而是那些與他一同受刑於此的“獄友”。
和阿什奧一起受刑的人似乎不知道何為疼痛,這些臉上帶疤的士官,他一個都不認識,甚至連聽都沒聽說過,但這些名不見經傳的家夥卻能在滾沸的油裡有說有笑,仿佛身下滾沸的熱油不過是溫熱的浴液,阿什奧對此完全不能理解。
要知道,阿什奧可是花了整整三天才勉強適應了此地的煎熬,當然,所謂的適應,也不過是麻木罷了:他的後背已經完全熟透了,再也感覺不到疼了,但是熱氣仍炙烤著他身軀的其餘部位,讓他不得不保持著同一個姿勢,絲毫不敢翻身或左右挪動,即使有滾燙的油濺到他臉上,他也不敢伸手去擦。
阿什奧來到此地的過程實可謂曲折離奇,按道理,他本不該出現在此。
叫做唐格斯·馮·阿什奧的男人並不是納萃natzi),他直接受雇於元首塞繆爾,是ts公司的高級工程師,被元首指派去參與“最終解決方案”的實施。
ss派了一位極其古板的軍官指揮阿什奧,此人名為埃奇曼,完美符合了無知者對德意誌公民的刻板印象。
埃奇曼會完美地執行上級派給他的一切任務,無論這個任務多麼困難或荒謬:如果你讓埃奇曼把螺絲擰上四圈,埃奇曼就擰四圈,一圈不多,一圈不少;如果你讓埃奇曼把螺絲擰上四圈,但在擰到第二圈時跳一段舞蹈,埃奇曼會問你,跳芭蕾還是華爾茨?
這樣一個古板的人具備了極強大的組織能力和細節關注能力,初次見到埃奇曼時,阿什奧就斷定,和此人打交道不需要多少言語。
這也正合他意:阿什奧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他更青睞高效簡短的溝通,最好是不需要溝通就把問題解決,而埃奇曼完美符合這一要求。
當時,埃奇曼帶著一名納萃醫生來到了阿什奧的辦公室。
“阿什奧先生,”埃奇曼的嗓音非常平穩,帶著一種機械般的精準,仿佛每句話都經由尺子量過,“現在我們麵臨一個緊迫的任務。元首塞繆爾親自下令,考慮到有大型犬或胡狼大小的生物需要成批量地滅殺,我們需要一種高效、係統化的解決方案。您作為ts公司的頂尖工程師,被選中來設計相應的設施。”他停頓了一下,眼神冷漠而專注,禮節性地補充了一句,“我相信您能勝任。”
唐格斯·馮·阿什奧坐在辦公桌後,微微點頭,秘書早已告訴過他具體的工作內容,這次對話隻是走個過場。
當然,阿什奧也有自己的疑問。
“消殺,”阿什奧低聲重複,語氣平淡但帶著一絲探詢,“埃奇曼先生,您能具體說明這件工作的性質嗎?
埃奇曼顯然不喜歡這個問題:“您的問題不夠明確,你指的是什麼性質?”
“我是說,具體規模多大?這些動物的習性如何?要知道,這些都直接影響設計參數。”
這個問題令埃奇曼很滿意,但他仍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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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奇曼挺直腰板,雙手背在身後,麵無表情地回答道:“阿什奧先生,我隻負責技術工作。元首的命令是明確的:快速、高效、規模化。我的職責是確保您得到所需資源,您的職責是設計出符合目標的係統。至於細節,”他頓了頓,目光如刀,語氣不變,“那不是您該關注的。我再次重申,我隻負責技術工作,阿什奧先生,我希望你也能專注於技術工作。”
阿什奧眉毛微微一抬,但沒再追問。
“好吧,埃奇曼先生。既然如此,我們討論技術方案。消殺的方式有多種選擇。ts公司過去在工業淨化項目中用過一氧化碳……”
埃奇曼的眼神依然冷峻,他微微側頭,指了指身旁沉默的男人。
那人是一名納萃醫生,穿著一身灰色製服,眼神躲閃,顯然不如埃奇曼沉穩。
“他是ss的醫生,建議使用齊克隆b,稱其在小規模試驗中表現優異。您的專業意見是什麼,阿什奧先生?”
阿什奧瞥了一眼醫生,“齊克隆b確實更快,”他冷靜地說,“一氧化碳需要30分鐘以上才能達到預期效果,齊克隆b在密封環境下,10到15分鐘足以。關鍵是設施設計——密封室、強化通風、排氣係統,防止泄漏。”他抬起頭,直視埃奇曼,“但我需要確切的規模數據。您所說的‘成批量’是多少?一千?一萬?還是更多?”
“阿什奧先生,我隻負責技術工作。”
“萬。”埃奇曼隻回答了這一個單詞。
阿什奧靠回椅背,雙手交疊,盯著埃奇曼片刻。
沉默在辦公室裡蔓延,隻有牆上時鐘的滴答聲,最終,他點了點頭,語氣冷淡而專業:“好的,埃奇曼先生。”
埃奇曼微微頷首,“很好,阿什奧先生,元首期待您的成果。”他朝醫生看了一眼,轉身,步伐勻稱地走向門口,納萃醫生默默跟上。
門關上前,埃奇曼回頭,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穩:“關於解決方案選址的問題,之後會有人和你接洽,我就不浪費時間展開細說了。”
就這樣,阿什奧為元首的解決方案辛勤工作了十九天,在第二十天的時候,他遞交了設計藍圖和一係列備案,並將自己對元首計劃的支持寫在一張信紙上,夾在了文件中一並上交。
興許是那張信紙起了作用,第二天,阿什奧就收到了埃奇曼的電報。
電報很簡短,隻有兩句話:六號下午隨軍前往勃蘭登堡,參與落成典禮。
比起邀請,這封電報更像是命令。
阿什奧無法拒絕,於是他隻能匆匆收拾行李,踏上了前往勃蘭登堡的火車。
和阿什奧擠在同一車廂中的是一群年輕的士官,這些士官臉上都有傷疤,無一例外,但阿什奧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彼時德國流行擊劍,或許是為了彰顯男子氣概,參與擊劍的玩家往往使用真劍代替道具劍,這麼做的代價是,玩家稍不留神就會在臉上留下疤痕。
阿什奧坐在這幫士官中,捂著自己的行李箱,聽著士官們聊天。
火車行駛著,阿什奧感覺睡意漸濃,他的眼皮漸漸合上了,耳畔隻剩下偶爾響起的汽笛聲。
就在阿什奧將要睡著時,他感覺整個世界在向下墜落,強烈的下墜感讓阿什奧警覺地睜開眼睛,睡意全無。
“是噩夢嗎?”阿什奧如此想。
但當阿什奧睜眼看向車廂內部,他才意識到,這一切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的事。
阿什奧所在的火車車廂被某種力量托起,車頭朝下,微微顫抖著。
車廂內的士官們出奇地冷靜,就好像他們早已料到此事定會發生,又或者他們經受了嚴格的訓練,知道如何隱瞞內心的恐懼。
車廂外傳來某個存在低沉的呼吸聲,車廂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隨後是一聲爆破般的響動,連接車廂和車門的鉸鏈斷裂開了,風呼嘯著灌進車廂,過了足有十五秒,阿什奧才聽到車門落在地麵上發出的脆響。
阿什奧卡在了座位裡,他不敢向下看,手心裡滲出汗液。
他的手心被汗浸濕,無法抓穩行李箱了,他隻能鬆開手,任由行李箱在車廂裡彈動幾下,最後滾到了車門旁,掉了出去,各種文件從行李箱裡散落出來,在空中隨風抖動,發出沙拉拉的聲音。
“啊!!”
阿什奧害怕地叫出聲來,他身旁的一名士官趕緊捂住他的嘴,瞪了他一眼。
當然,瞪了阿什奧一眼的生物不止這名士官。
在阿什奧驚恐的注視中,車窗外閃過一顆巨眼,朝車廂內打探了三秒,隨後,車廂劇烈抖動起來。
臉上有疤的士官們接連掉出車廂,落向霧靄浩蕩的下方。
阿什奧死死抓住座位旁的扶手,他的運氣很好,成了最後一名掉出車廂的人,當他落地時,身下已經多了十幾人,沒有當場摔死。
這些比阿什奧早一步落地的士官慘不忍睹,他們幾乎摔成了糨糊狀,但依然活著,甚至還在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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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來的窗?”一名士官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