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啦——!”
利刃切割皮肉筋骨的聲音令人牙酸!灌注了阿風全身力量與死裡逃生全部怒火的劍鋒,精準無比地從黑熊因劇痛而微微張開的血盆大口下方切入,深深割開了它粗壯的脖頸!滾燙的熊血如同決堤的赤紅溪流,猛地噴濺而出,瞬間染紅了阿風的手臂、衣襟,也染紅了腳下青翠的苔蘚和灰白的山石,空氣中彌漫開濃重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黑熊龐大的身軀猛地僵直,那僅存的獨眼中,暴戾凶光如同風中殘燭般迅速熄滅,取而代之的是生命急速流逝的空洞與難以置信的茫然。它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漏氣聲,龐大的身軀搖晃了兩下,終於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量,轟然一聲,如同一座崩塌的肉山,重重地砸倒在地,激起漫天塵土落葉。四肢抽搐了幾下,便再也不動了。
死寂重新籠罩了這片林間空地,唯有洈水潺潺的流淌聲依舊,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生死搏殺從未發生。
阿風拄著劍,單膝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劫後餘生的顫抖。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後背。他抬起頭,望向幾步之外的風影。
風影正不安地踏著蹄子,漂亮的棗紅色皮毛上沾染了幾點醒目的暗紅熊血,烏黑的大眼睛裡還殘留著未曾散儘的驚恐,但更多的是一種緊張的關切。它低低地嘶鳴了一聲,小心翼翼地踱步過來,用它溫熱的、帶著熟悉草料氣息的大腦袋,輕輕蹭著阿風的手臂和肩膀,仿佛在確認主人的安危。
阿風心頭猛地一熱,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與滾燙的暖流瞬間衝上鼻尖眼眶。他伸出沾滿熊血的手,緊緊抱住風影的脖頸,臉頰深深埋進它溫暖厚實的鬃毛裡,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嘶啞與濃重的鼻音:“好夥計…好風影…多虧了你!沒有你…今日我阿風就交代在這裡了…”風影溫順地低下頭,喉嚨裡發出安慰般的、低沉的咕嚕聲,伸出粗糙溫熱的舌頭,輕輕舔舐著阿風手臂上沾染的血跡和汗漬,仿佛在為他舔舐傷口,也舔舐去那死亡的陰影。
人與馬,在這片剛剛經曆過搏殺、還彌漫著血腥味的林間,彼此依靠著,汲取著對方傳遞過來的、劫後餘生的溫度與力量。過了好一陣,阿風劇烈的心跳才漸漸平複。他站起身,走到那黑熊龐大的屍體旁,看著那被一劍割斷的脖頸,心頭並無多少獵殺猛獸的喜悅,隻有沉甸甸的餘悸和對風影深深的感激。他不再看那熊屍,轉身走向依舊清冽的洈水。
他脫下沾滿血汙的外袍,仔細清洗了手臂和臉龐,冰冷的溪水刺激著皮膚,也讓他紛亂的心緒徹底冷靜下來。然後,他挽起褲腿,小心翼翼地踏入洈水之中。溪水冰涼刺骨,激得他打了個寒噤。他彎下腰,手指在清澈的水流中摸索、探尋、分辨。那些沉在水底的白玉卵石,在經曆了方才的生死一瞬後,似乎顯得更加溫潤、更加瑩潔、更加沉靜。他仔細挑選著,避開那些過於粗糲或帶有雜質的,隻揀選那些入手溫潤、質地細膩、通體無瑕、在流動的水波映襯下仿佛有光暈流轉的佳品。每一塊白玉被他從水中拾起,都帶著洈水的清涼和天地的靈韻。他小心地用溪水洗淨,再珍而重之地用一塊乾淨的軟布包裹好,放入行囊之中。這些玉,已不僅僅是山中的寶藏,更承載了方才那場生死搏殺的印記與風影舍命相救的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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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金輝漸漸染紅了西邊的山巒,將宜諸山嶙峋的輪廓勾勒得如同燃燒的剪影。阿風不敢再在這危機四伏的山中逗留。他收拾好行囊,重新牽起風影,沿著洈水衝刷出的、相對平緩的河灘,向下遊走去。據《山海經》殘卷所載,洈水一路奔流,最終將彙入更為浩蕩的漳水。暮色四合,山影幢幢,唯有腳下的流水聲指引著方向。他心中思忖著,洈水已如此神異,孕育白玉,那彙聚百川的漳水,又該是怎樣一番氣象?是否也如古書所記,有蛟龍潛淵,有異獸出沒?
不知走了多久,暮色已濃如化不開的墨汁。就在阿風準備尋一處背風岩隙露宿時,前方洈水拐彎處,幾點微弱卻溫暖的橘黃色光芒,穿透了沉沉的夜色和淡淡的林間水霧,如同黑暗海麵上指引歸途的燈塔,映入眼簾。
那是一個依山傍水的小村落。低矮的土坯茅屋錯落分布,簡陋卻透著人間煙火的踏實。幾縷炊煙在深藍的夜空下嫋嫋升起,晚風送來了柴草燃燒的焦糊味和隱約的飯菜香氣。這平凡而溫暖的景象,對於剛剛從山林野獸利爪下逃脫的阿風而言,不啻於仙境。
村口第一戶人家,柴扉半掩。阿風上前叩門,一位須發皆白、臉上刻滿歲月溝壑的老者應聲而出。聽聞阿風是山中遇險、尋求借宿的過路客,老者渾濁卻慈和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尤其在看到他衣襟上未完全洗淨的暗紅血漬和眉宇間殘留的疲憊驚悸時,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卻什麼也沒多問,隻是側身讓開,露出和藹的笑容:“後生仔,山裡夜涼,又有野獸,快進來暖暖身子。”
屋內陳設極為簡樸,泥土地麵,一張矮桌,幾把竹凳,土灶裡的柴火劈啪作響,映照著牆壁上晃動的人影。一碗滾燙的、漂浮著幾片野菜葉子的稀粥下肚,一股暖流從喉嚨直抵四肢百骸,驅散了山野帶來的最後一絲寒意。老者吧嗒著旱煙袋,橘紅的火星在昏暗的光線下明滅。待阿風簡略講述了白日山中遭遇黑熊、幸得坐騎相救的驚險,老者布滿皺紋的臉上並未顯出太多驚訝,隻是緩緩吐出一口濃白的煙霧,那煙霧在火光中盤旋繚繞,如同山中變幻的雲霧。
“後生啊,”老者的聲音低沉而蒼涼,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悠遠,“你今日能囫圇個兒從那‘寶山’裡出來,一是靠了你這通人性的好馬,二來,怕也是山裡的那位‘大人’,沒跟你這小娃娃一般見識。”
“大人?”阿風心頭一動,放下粥碗,目光灼灼地看向老者,“老丈,您說的‘大人’是?”
老者磕了磕煙灰,昏黃的火光在他眼中跳躍,仿佛點燃了塵封的記憶:“這宜諸山,可不是尋常的山呐。老輩人傳下來,說這山,有靈!有神!我們這兒的人,都尊稱一聲‘山君大人’。”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又像是在敬畏著什麼無形的存在。
“傳說在很古很古的時候,”老者的聲音愈發低沉悠遠,將阿風帶入一個神話的時空,“山君大人震怒。為啥?說是山下的人貪得無厭,采石伐木,挖斷了山根龍脈,驚擾了山中清修的生靈。那一次,山崩地裂,巨石如雨滾落,洪水從山肚子裡噴湧出來,山火把半邊天都燒紅了!山下好幾個村子,眨眼間就沒了蹤影,屍骨都找不著一塊囫圇的……”
昏暗的油燈下,老者滄桑的聲音如同從歲月深處流淌而出的溪流,帶著古老的敬畏與神秘的寒意。阿風聽得屏息凝神,仿佛親眼看到了那場毀天滅地的神罰——山巒在憤怒中戰栗、崩解,巨大的岩石如同被無形巨手拋擲,裹挾著毀滅的力量滾落人間;地脈深處壓抑了千萬年的洪水找到了宣泄的裂口,渾濁狂暴的泥流咆哮著吞噬一切;赤紅的火焰點燃了山林,濃煙蔽日,將天空染成絕望的暗紅……在那樣的天地之威麵前,凡人的村落如同沙堡般脆弱,瞬間化為烏有。
“後來呢?”阿風忍不住追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乾澀。
“後來?”老者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煙鍋裡的火光映著他深刻的皺紋,“後來,是山裡的生靈,替我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在神前求了情。”
他深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都說山君大人座下,有一頭得了道的白鹿,是山靈的化身。那場大災過後,不知過了多少年,又有一個膽大包天的年輕獵人,不知死活地闖進了宜諸山深處,想獵取珍奇異獸。結果,在密林裡遇上了瘴氣,昏死過去。”老者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那久遠的一幕,“就在他快要被毒蟲猛獸分食的時候,一頭通體雪白、鹿角如晶瑩玉樹般的白鹿出現了。它呦呦鳴叫,聲音清越,竟驅散了周圍的毒蟲。更神奇的是,它低頭用溫潤的舌頭舔舐那獵人的傷口,又銜來散發著奇異清香的草藥放在他身邊。”
“那獵人醒來後,發現了身邊的白鹿和草藥,明白了是這山中靈獸救了自己。他羞愧萬分,對著白鹿和山林的方向叩了三個響頭,發誓此生再不踏入深山狩獵,並世代告誡子孫,敬山如神。自那以後,宜諸山才慢慢恢複了平靜。”老者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阿風臉上,語氣帶著深意,“所以後生啊,你今日采石,遇熊,能活下來,一是你那馬兒通靈,二來,焉知不是山中那位‘大人’,或者那位白鹿使者,看在你尚無大惡、且心存敬畏的份上,網開了一麵?那滿山的奇石美玉,是山君大人的筋骨血脈;那洈水裡的白玉,是山君大人流出的髓漿!取之,不可無度,心中,不可無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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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的話語,如同沉甸甸的磬石投入阿風心湖,激起千層浪濤。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行囊裡那幾塊溫潤的白玉,指尖仿佛感受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又仿佛觸碰到了某種沉重而古老的禁忌。先前發現珍寶時的狂喜,遭遇黑熊時的驚駭,此刻都被老者口中那悠遠而威嚴的傳說覆蓋、沉澱。宜諸山的瑰麗與危險,在這傳說中獲得了某種宏大而宿命的解釋。他不再是偶然闖入的旅人,而是無意中踏足神域、被山神目光審視的渺小生靈。風影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緒的激蕩,在屋角輕輕打了個響鼻。
夜色漸深,萬籟俱寂。阿風躺在主人家簡陋卻乾燥溫暖的床鋪上,身下是散發著陽光和稻草氣息的厚實鋪墊。屋外山風掠過林梢,發出悠長而低沉的嗚咽,如同古老山嶽沉沉的呼吸。懷中那幾枚洈水白玉貼著肌膚,傳來恒定而溫潤的涼意,如同山的心臟在沉穩地搏動。白日裡的一幕幕驚心動魄在腦海中反複閃回:黑熊赤紅獨眼中毀滅的光芒,風影奮不顧身揚起鐵蹄的剪影,利刃割開皮毛筋骨的滯澀感,噴濺而出的滾燙獸血……最終,這一切都沉入了老者講述的那片混沌初開、山崩地裂的神罰圖景之中,沉入了白鹿呦呦清鳴、驅散毒瘴的慈悲靈光裡。
敬畏。
這兩個字從未如此清晰、如此沉重地烙印在阿風的心頭。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那些未曾踏足的山川湖海,那些地圖上未曾標注的秘境絕域,不僅僅蘊藏著令人心馳神往的奇景與珍寶,更可能棲息著遠超凡人想象的古老意誌與神明法則。探索之心不可泯滅,然敬畏之意,更需長存胸間。他握緊了貼身收藏的白玉,那溫潤的觸感仿佛是一種無聲的告誡,也是一種來自大山的、沉甸甸的認可。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薄霧如紗,輕柔地籠罩著靜謐的小村莊和遠處沉默的宜諸山。阿風將一小塊品相極佳的白玉——那是他在洈水中精挑細選所得——鄭重地放在主人家那張磨得發亮的舊木桌上,作為留宿的酬謝與無聲的告彆。老人沒有推辭,隻是用那雙看透世事的眼睛深深望了阿風一眼,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一個了然又帶著些許期許的笑容,點了點頭。
阿風深吸了一口山間清冽甘甜的晨風,翻身跨上風影。棗紅馬精神抖擻,昂首輕嘶,四蹄在原地踏出清脆的節奏,仿佛早已迫不及待要踏上新的征途。
他勒轉馬頭,最後回望了一眼那座在晨霧中若隱若現、輪廓顯得愈發神秘而威嚴的宜諸山。朝霞正從山背後噴薄而出,將山峰的剪影鍍上了一層流動的金紅,山體上那些奇異的礦石在晨曦中似乎又氤氳起朦朧的光暈,如同沉睡巨獸即將蘇醒時鱗甲的反光。洈水在下方穀地中閃爍著銀鏈般的光澤,蜿蜒流向未知的遠方,彙入傳說中更為浩瀚的漳水。
下一座山在何處?阿風心中並無確切答案。但目光所及,層巒疊嶂,如同凝固的深青色波濤,一直湧向目力窮儘的天邊。每一道沉默的山脊,每一片幽邃的密林,都像一冊未曾翻開的古老書卷,封存著無人知曉的故事、難以想象的奇景,或許,還有更古老、更威嚴的守護之靈。
他輕輕一抖韁繩。
“駕!”
風影發出一聲暢快的嘶鳴,撒開四蹄,棗紅色的身影如同一簇躍動的火焰,馱著它的主人,義無反顧地奔向群山深處,奔向那籠罩著薄霧與霞光、充滿了無限可能與未知敬畏的下一段旅程。蹄聲嘚嘚,敲碎了清晨的寂靜,也敲開了又一道通往洪荒秘境的沉重門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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