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風跨坐在他的老夥伴風影背上,棗紅色的皮毛在正午陽光裡蒸騰出淡淡的汗氣,宛如流動的赤銅。他抖了抖肩上那輕飄飄的行囊——幾件洗得發白、邊緣磨出毛茬的粗布衣衫,一把沉甸甸的匕首裹在油布裡,刀鞘破舊,露出冷硬如霜的鋒刃。腰間的酒葫蘆隨著馬兒的步伐輕輕撞擊著鞍韉,裡麵是能燒穿喉嚨的燒刀子,阿風仰頭灌了一口,那股灼熱直衝胸臆,仿佛點燃了他胸腔裡那隻躁動不安的鳥。
他總覺得自己是生錯了地方的人。腳下的這片土地太過平坦,太過熟悉,連風刮過田埂的嗚咽都帶著一成不變的調子。他一次次望向地平線儘頭那些淡青色的、模糊起伏的山影,它們像古老神靈沉默的脊梁,橫亙在天與地的交接處,呼喚著一種他無法言說、卻又日夜啃噬心肺的渴望。風影似乎也懂得這份焦渴,它甩了甩油亮的鬃毛,噴了個響鼻,四蹄踏在乾燥的土路上,揚起細細的煙塵,每一步都像是朝著那未知山巒的叩問。
前方的路標指向一個岔口,旁邊歪歪斜斜立著個草棚茶攤。茶博士是個乾瘦的老頭,正費力地擦著一隻豁了口的粗瓷碗。阿風勒住風影,翻身下馬,將韁繩隨意搭在棚柱上。
“老丈,討碗粗茶解渴。”阿風的聲音帶著長途跋涉的沙啞。
老頭抬眼,渾濁的目光在他風塵仆仆的臉上和鞍後簡陋的行囊上停留片刻,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稀疏的黃牙:“小哥是遠行人啊。來,坐下歇歇腿腳。”
阿風坐下,接過粗碗,劣質茶葉的苦澀在舌尖蔓延開。他隨口問道:“老丈可曾聽說,這附近有什麼奇山?”
“奇山?”老頭眯起眼,用抹布指著西北方向,“喏,順著這條道再走三天腳程,有座‘玉山’。那地方,嘖嘖……”他咂摸著嘴,仿佛在回味一個遙遠而神秘的傳說,“老輩人都說,那山上啊,是金疙瘩、玉片子鋪地的!山腳下,碧綠碧綠的玉石跟烏黑的鐵疙瘩,在草窠裡直晃眼!山上的樹也怪,清一色全是老柏樹,硬邦邦的,風一吹,嗚咽得瘮人。”
“金玉?”阿風的心猛地一跳,握著粗碗的手指下意識收緊了些。行囊裡那把匕首冰冷的觸感似乎隔著布傳來。財富,足以改變一切的財富?這個念頭像蛇一樣鑽入腦海,帶來一陣灼熱的眩暈。
“可不是嘛!”老頭神秘地壓低聲音,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不過啊,邪性得很!都說有山神守著,輕易靠近不得。早年間也有不信邪的愣頭青進去,結果呢?不是迷了路瘋瘋癲癲出來,就是乾脆連骨頭渣子都找不著嘍!那林子裡頭,黑瞎子熊)跟成了精似的,凶得嚇人!”老頭搖著頭,語氣裡滿是告誡,“小哥,聽我一句勸,那地方,去不得!遠遠繞開才是正經!”
阿風默默聽著,胸腔裡那隻被烈酒點燃的鳥,此刻仿佛被澆上了滾油,撲棱著翅膀,幾乎要撞破他的胸膛飛出去。他仰頭,將碗裡殘餘的苦澀茶根一口飲儘,喉結滾動了一下,嘴角卻向上扯出一個帶著野氣的弧度。
“多謝老丈指點!”阿風放下碗,幾枚銅錢清脆地落在桌上,“這玉山……聽起來倒真值得我阿風去會一會!”
老頭看著他翻身上馬的利落背影,張了張嘴,最終隻是無奈地歎了口氣,喃喃自語:“又一個不聽勸的愣小子……唉。”
風影似乎也感知到了主人陡然升騰的銳氣,前蹄興奮地刨了刨地麵,發出一聲清越的嘶鳴。阿風一夾馬腹,棗紅馬如一道赤紅的閃電,毫不猶豫地朝著西北方那條被老頭描述為“去不得”的岔路,疾馳而去。
第三天傍晚,血紅的殘陽將天際燒成一片熔爐。當風影馱著阿風轉過一道巨大的、被風蝕得千瘡百孔的山岩屏障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撲麵而來。那不是尋常山林的草木清氣,而是一種奇異的、混合著金屬冷冽與某種古老沉寂的壓迫感,沉甸甸地壓在阿風的心口。
眼前的景象,瞬間攫住了他的呼吸。
連綿的山巒,在夕照下呈現出一種非人間的光暈。山體的輪廓並非柔和的曲線,而是嶙峋尖銳,棱角分明,仿佛巨大的、尚未冷卻凝固的礦脈被粗暴地推擠出大地。夕陽的金輝灑落其上,不是被吸收,而是在無數微小的晶麵上瘋狂折射、跳躍、燃燒!整座山脈像是在流淌著液態的火焰與寒冰,金色的光斑與幽藍的冷光交織閃爍,瑰麗得令人窒息,又妖異得令人心悸。
山腳下,茂密的草甸一直蔓延到視線儘頭。就在那豐茂的綠色之中,點點異色頑強地刺破出來——那是碧玉!它們像凝固的深潭水,又像初生嫩葉最濃的那一滴汁液,溫潤地嵌在草叢裡,在夕照下流轉著內斂而誘人的光華。與之交錯的,是另一種截然相反的堅硬存在——黝黑發亮的鐵礦石。它們棱角猙獰,沉重地半埋在泥土中,如同蟄伏的遠古巨獸鱗甲,冰冷、沉默,帶著一種原始的力量感。碧玉的柔潤與黑鐵的冷硬,在暮色蒼茫的草甸上形成奇詭而震撼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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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靠近山腳,空氣愈發沉滯。山風穿行於高聳入雲的柏樹林間,發出一種持續不斷的、低沉而悠長的嗚咽。那不是樹葉的沙沙聲,更像是無數根繃緊的琴弦被無形的巨手反複撥弄,奏響一首單調、古老而充滿壓迫感的哀歌。每一棵柏樹都顯得異常高大、筆直,樹皮是深沉的鐵灰色,皸裂開深深的溝壑,仿佛凝固的黑色岩漿。樹冠墨綠近黑,層層疊疊,遮蔽了天空,投下濃重得化不開的陰影。林間彌漫著濃烈的鬆柏油脂氣息,混合著一種若有若無的、如同金屬鏽蝕般的淡淡腥氣。
“好一座玉山……”阿風喃喃自語,聲音在巨大的寂靜中顯得格外輕微。他翻身下馬,腳踩在鬆軟的、鋪滿厚厚柏針的地上,幾乎無聲。風影似乎也感到了不安,它打了個響鼻,前蹄有些焦躁地踩踏著地麵,溫順的大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濃密的、散發著奇異金屬冷光的樹林。
阿風解下酒葫蘆,拔開塞子,仰頭灌了一大口。那滾燙的液體滑入喉嚨,短暫地驅散了心頭那縷被這奇異景象勾起的寒意。他拍了拍風影強健的脖頸,將韁繩隨意地拴在一棵格外粗壯、樹皮如同生鐵鑄就的老柏樹低矮的枝椏上。
“老夥計,就在這兒等我,彆亂跑。”他低聲道,聲音在柏林的嗚咽聲中顯得單薄,“我去探探路,看看這山神老爺,到底藏了什麼寶貝。”
風影用濕潤的鼻子蹭了蹭他的肩膀,算是回應。阿風握緊了腰間的匕首柄,那熟悉的冰冷堅硬觸感給了他一絲莫名的底氣。他深吸了一口那混合著鬆脂與金屬腥氣的空氣,邁開腳步,小心翼翼地踏入那片被巨大柏樹統治的、光線幽暗的林間空地。
光線被高聳的墨綠樹冠切割得支離破碎,僅剩幾縷微光如金線般斜斜穿透下來,照亮空氣中浮動的塵埃。林間異常安靜,隻有風過柏林的嗚咽在頭頂盤旋。阿風的靴子踩在厚厚的、富有彈性的腐殖層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
他很快被一些奇異的植物吸引了目光。一叢低矮的蕨類,葉片邊緣竟閃爍著細微的銀線,如同鑲嵌了碎鑽。幾朵不知名的紫色小花,花瓣薄如蟬翼,近乎透明,花蕊卻是凝重的赤金色,在幽暗中散發著微弱但清晰的光暈,像小小的燈籠。更遠處,一株形態扭曲如虯龍的灌木上,結滿了指頭大小、通體碧藍的漿果,表麵覆蓋著一層霜白的粉狀物,散發出清冽如薄荷的甜香。阿風忍不住摘下一顆,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他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敢放入口中。
一陣極其輕微的“沙沙”聲從側後方的灌木叢中傳來。阿風瞬間警覺,身體微微繃緊,手悄然按上腰間的匕首。他屏住呼吸,目光銳利地掃去。隻見一團毛茸茸的、僅有巴掌大的灰白色小獸,正用兩隻短小的前爪笨拙地扒拉著什麼。它有著一對圓溜溜、漆黑如墨玉的大眼睛,鼻子粉嫩,長長的胡須微微抖動,模樣憨態可掬。小獸似乎找到了目標——一顆掉落在苔蘚上的、帶著霜粉的藍色漿果。它用小爪子捧起漿果,毫無戒心地啃了起來,發出細微的咀嚼聲。
阿風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嘴角甚至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意。這山林固然詭異,卻也藏著如此純淨的生靈。
就在這時!
一道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絢麗色彩,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林間的幽暗!
“鏘——鏘——鏘——鏘——”
清越、空靈、宛如金玉相擊的鳴叫聲,驟然從頭頂傳來,瞬間蓋過了柏林永恒的嗚咽。阿風猛地抬頭,心臟仿佛被那聲音狠狠撞了一下。
一隻鳥!
一隻他畢生從未見過、甚至無法想象的鳥!
它的體型比尋常山雀略大,但每一根羽毛都像是用最純粹的寶石精心雕琢而成!頭部是流動的赤金,脖頸過渡為深邃的祖母綠,背羽是變幻莫測的孔雀藍,翅膀外側燃燒著熾熱的朱砂紅,內側卻流淌著柔和的月光白,長長的尾羽拖曳著,如同熔化的紫水晶與純淨的黃金交織的瀑布!它輕盈地落在一根橫伸出的、覆蓋著鐵灰色苔蘚的柏樹枝上,陽光恰好透過枝葉的縫隙,精準地籠罩在它身上。
那一刻,萬籟俱寂。
整座柏樹林的嗚咽仿佛瞬間停止了。那隻神鳥沐浴在光柱中,每一片羽毛都在瘋狂地折射、吸收、釋放著陽光,迸發出令人目眩神迷的七彩光暈!它像一顆墜落凡塵的星辰,又像一個隻存在於夢境中的、流動的萬花筒。那雙小小的眼睛,如同最純淨的黑曜石,倒映著幽深的林影和驚愕的阿風。
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渴望,如同燎原之火,瞬間吞噬了阿風所有的理智和警惕。財富?不!比那更甚!是純粹的、對極致之美的占有欲!他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抓住它!一定要抓住它!這神物,隻能是他的!
他猛地甩開腦中僅存的猶豫,幾乎是本能地,一把解開了拴在柏樹枝椏上的韁繩,隨意地往旁邊一拋,甚至沒有低頭確認風影是否還在原地。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枝頭閃耀的精靈死死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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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風像一頭發現了獵物的豹子,身體壓得極低,腳尖點在鬆軟的腐殖層上,悄無聲息卻又迅捷無比地朝著那棵棲落著神鳥的柏樹潛行過去。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團跳躍的七彩光芒,屏住呼吸,連心跳都仿佛要停滯。匕首柄的冰冷觸感早已被掌心滾燙的汗水浸透。
十步、八步、五步……
他幾乎能看清神鳥尾羽末端那細微如發絲的紫金色流光。他甚至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馨香,清冷如月下寒潭,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金屬氣息。
阿風弓起背,全身肌肉繃緊如滿弦之弓,準備做最後的撲擊。
就在他腳尖發力,力量即將爆發的前一刹那!
那神鳥似乎有所察覺。它停止了梳理羽毛的動作,小巧的頭顱倏然轉向阿風藏身的方向。黑曜石般的眼珠裡,清晰地映出了他屏息凝神、蓄勢待發的身影。
沒有驚慌,沒有鳴叫。
神鳥隻是極其優雅、極其從容地展開了那對流光溢彩的翅膀。
“鏘——!”
又是一聲清越至極的鳴叫,如同敲響了玉磬的餘音。
七彩光華驟然暴漲!刺得阿風下意識地閉了一下眼。
當他猛地再睜開時,那根覆蓋著鐵灰色苔蘚的橫枝上,已是空空如也!隻有幾片被氣流卷起的、邊緣閃爍著銀線的蕨葉,打著旋兒,緩緩飄落。
神鳥消失了。如同它突兀的出現,它的離去也毫無征兆,隻留下那聲清鳴在林間回蕩,以及阿風滿腔的錯愕與失落。
他愣在原地,心臟還在因剛才的激動而狂跳,手腳卻有些發軟。足足過了幾個呼吸,他才從那種極度的亢奮和隨之而來的巨大空虛中緩過神來。懊喪像冰冷的溪水漫過心頭。
“唉!”他重重地歎了口氣,抬手抹了一把臉,甩掉額角的汗珠,“算了,這等神物,豈是凡夫俗子能輕易捕獲的。”
他搖搖頭,驅散心中的不甘,準備回去找他的老夥計風影。折騰了這一陣,那家夥想必也等得不耐煩了。
阿風轉過身,沿著來時的方向,踩著厚厚的腐殖層往回走。腳步有些沉重,帶著幾分失落後的疲憊。很快,那棵被他用來拴馬的、格外粗壯的老柏樹出現在視野裡。鐵灰色的樹皮在幽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深沉。
然而,樹下空空如也!
那根低矮的枝椏上,隻有被他隨手拋開的韁繩軟軟地垂掛著,末端空空蕩蕩!
阿風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
“風影?”他試探著喊了一聲,聲音在寂靜的林間顯得突兀而單薄。
無人應答。隻有柏樹亙古不變的嗚咽,仿佛帶著一絲嘲弄。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阿風臉上的懊喪瞬間被驚懼取代。他幾步衝到樹下,一把抓起那截垂落的韁繩——斷口處參差不齊,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猛地掙斷!地上散落著幾根棗紅色的鬃毛,還有幾個深深的、碗口大的蹄印,淩亂地指向林子更幽暗的深處。
“風影——!”阿風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驚惶,猛地撞向四周沉默的柏樹。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沿著蹄印的方向猛衝出去。
“風影!你在哪兒?回答我!”他一邊狂奔,一邊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夥伴的名字。濃密的柏樹枝椏刮過他的臉頰和手臂,留下道道火辣辣的血痕,他渾然不覺。腳下盤結的樹根和濕滑的苔蘚幾次讓他趔趄,差點摔倒。
他衝過那片開著透明紫色小花的區域,衝過那株結滿霜藍漿果的虯龍灌木……蹄印時斷時續,最終在一片布滿巨大、濕滑青苔的岩石區徹底消失。風影,他那匹陪伴他走過無數風雨、如同手足兄弟的棗紅馬,就這樣消失在這片詭譎的柏樹林中,沒有留下任何蹤跡。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纏繞上來,勒得阿風幾乎窒息。他背靠著一塊冰冷的、布滿鐵鏽色苔蘚的巨石滑坐下來,大口喘息。汗水浸透了單薄的衣衫,緊貼在身上,帶來一陣陣寒意。他顫抖著手去摸腰間的酒葫蘆,拔開塞子,仰頭猛灌,濃烈的燒刀子滾入喉嚨,卻絲毫驅散不了心頭的冰冷和恐慌。
沒有風影,在這危機四伏的玉山,他寸步難行!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受控製地鑽入腦海:風影……會不會已經……那掙斷的韁繩,那淩亂的蹄印……難道遭遇了茶攤老頭口中那“成了精”的黑瞎子?
就在這時,一種難以言喻的直覺,如同冰冷的鋼針,猛地刺入阿風的後頸!
不是聲音,不是氣味。是一種純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對巨大危險的感知!
他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肌肉僵硬如鐵!血液仿佛在刹那間凍結!
阿風猛地扭過頭,脖子發出僵硬的“哢噠”聲。
就在他身後不到十丈遠的地方,一片格外濃密、光線幾乎無法穿透的墨綠色柏樹陰影下,兩點幽光,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鬼火,無聲無息地亮了起來。
緊接著,一個龐大得超乎想象的輪廓,緩緩地從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分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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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
純粹的、吞噬一切光線的漆黑!
那是一隻熊。一隻龐大到令人靈魂戰栗的黑熊!它站在那裡,像一座移動的小山丘,幾乎要頂到上方低垂的柏樹枝椏。油亮的黑色長毛覆蓋著它岩石般賁張的肌肉,在幽暗的林光下反射著濕冷的、令人心悸的微光。粗壯的四肢如同四根生鐵澆鑄的柱子,每一次微小的挪動,都讓腳下的腐殖層深深下陷。
最恐怖的是它的眼睛。那兩點幽光並非錯覺,而是它真實的眼睛!裡麵沒有野獸慣常的渾濁或狂躁,隻有一片凝固的、深不見底的冰海,翻湧著純粹到極致的、赤裸裸的毀滅欲望!那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刺穿了阿風的勇氣,將他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阿風的血液徹底凍結了,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凝固。他能清晰地看到巨熊寬闊胸膛上隨著呼吸緩慢起伏的粗硬黑毛,能聞到一股濃烈得令人作嘔的腥膻氣混合著腐肉和血腥的味道撲麵而來。
恐懼像滔天巨浪,瞬間將他淹沒。他從未見過如此巨大、如此充滿壓迫感的生物!茶攤老頭的警告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響。逃跑?在這巨獸麵前,他的速度不值一提!求饒?那對冰海般的眼眸裡,隻有純粹的殺戮意誌!
退!隻有退!
求生的本能終於壓倒了最初的僵直。阿風強迫自己挪動如同灌了鉛的雙腿,極其緩慢地、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去。他不敢轉身,眼睛死死盯住那兩點越來越亮的幽光。握著匕首柄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冰冷的金屬似乎成了他唯一的依靠,是他與死亡之間唯一的屏障。
他試圖尋找任何可以利用的地形——一棵足夠粗壯的樹?一塊可以阻擋的巨石?然而目光所及,隻有筆直光滑的柏樹樹乾和濕滑的苔蘚岩石。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心臟。
巨熊動了。
它似乎厭倦了這場無聲的對峙。那龐大的身軀以一種與其體型極不相稱的、帶著致命壓迫感的流暢,邁開了步子。沒有咆哮,沒有威嚇,隻有粗壯的腳掌踩踏在腐殖層上發出的、沉悶而規律的“噗、噗”聲,如同催命的鼓點,一下下敲在阿風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距離在飛速縮短!七丈…五丈…三丈!
那濃烈的腥風幾乎要噴到阿風的臉上!巨熊冰海般的眼眸裡,清晰地映出了他蒼白而扭曲的臉!
不能再退了!身後是一塊巨大的、布滿濕滑青苔的岩石,退無可退!
“吼——!”
一聲低沉到極致、卻仿佛能撼動大地的咆哮,終於從巨熊張開的血盆大口中爆發出來!腥臭的熱浪夾雜著唾沫星子,狠狠拍在阿風臉上!幾乎在同一瞬間,那如同攻城錘般的龐大身軀,挾裹著碾碎一切的狂暴力量,轟然撲至!巨大的陰影瞬間將阿風完全籠罩!
生死一線!
阿風所有的恐懼在巨熊撲來的瞬間被壓縮到了極致,又在爆發的臨界點轟然炸開,化作一股孤注一擲的凶悍!他喉嚨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身體在千鈞一發之際,憑著無數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本能,猛地向右側全力翻滾!
轟隆!
沉悶如巨石墜地的巨響在身後炸開!泥土、腐葉、斷枝混合著腥膻的氣浪狠狠拍在阿風背上!他甚至能感覺到巨熊撲空時帶起的勁風刮過脊梁!他狼狽地翻滾著,後背重重撞在一棵堅硬的柏樹乾上,喉頭一甜,眼前金星亂冒。
但他沒有倒下!甚至沒有一絲停頓!就在身體撞上樹乾反彈的瞬間,他借著這股力量,如同被壓縮到極限的彈簧,猛地蹬地,身體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從巨熊的側後方彈射而出!手中的匕首,帶著他全部的力量、速度和對生的瘋狂渴望,化作一道冰冷的銀色閃電,狠狠刺向巨熊後頸與肩胛連接處的要害!
噗嗤!
刀鋒入肉的聲音傳來!但手感卻讓阿風的心猛地一沉!
太淺了!那厚厚的、如同披著數層鐵甲的脂肪和肌肉,堅韌得超乎想象!匕首僅僅刺入寸許,便遭遇了難以撼動的阻力!仿佛刺中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塊浸透了油脂的百年老牛皮!
“嗷——!”
劇痛徹底激怒了這頭洪荒巨獸!一聲震耳欲聾、飽含痛苦與暴怒的狂吼撕裂了林間的嗚咽!巨熊龐大的身軀猛地人立而起,如同瞬間拔地而起的黑色巨塔!它粗壯得駭人的前肢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以泰山壓頂之勢,朝著剛剛落地、立足未穩的阿風橫掃過來!那蒲扇般的巨掌上,烏黑彎曲的利爪如同死神的鐮刀,閃爍著幽冷的寒光!
避無可避!阿風瞳孔驟縮!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他隻能將匕首橫在胸前,同時身體竭力向後蜷縮,試圖用最小的接觸麵硬抗這足以拍碎巨石的一擊!
砰!
一聲悶響!
阿風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匹狂奔的烈馬正麵撞上!一股沛然莫禦的巨力狠狠砸在橫架的匕首和交叉格擋的左臂上!匕首脫手飛出,不知去向!左臂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骨裂聲,劇痛如同電流瞬間竄遍全身!他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被這股恐怖的力量直接拍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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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
阿風重重摔落在幾丈開外的腐殖層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左臂軟綿綿地耷拉著,劇痛讓他眼前發黑,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間翻江倒海的疼痛,腥甜的味道直衝喉頭。他掙紮著想爬起來,卻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力量在飛速流逝。視線模糊,隻能看到那頭暴怒的黑色巨獸,正帶著摧毀一切的恐怖氣勢,邁著沉重如鼓點的步伐,再次向他碾壓而來!
完了!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鐵水,澆滅了他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他甚至連抬起右臂的力氣都快沒了。那雙冰海般的獸瞳在視野中急速放大,裡麵隻剩下純粹的、令人窒息的毀滅。
就在阿風意識即將被絕望的黑暗徹底吞噬的刹那——
一陣急促而有力的馬蹄聲,如同狂暴的鼓點,由遠及近,猛地撕裂了林間死亡的沉寂!
嘚嘚嘚嘚——!
那聲音如此熟悉!如此催人淚下!
阿風渙散的眼神瞬間聚焦,難以置信地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望去!
隻見一道赤紅色的閃電,帶著撕裂一切的決絕,悍然撞開層層疊疊的墨綠柏枝,從側翼的密林中狂飆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