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小樽運河籠罩在淡藍色的晨霧中,水麵上漂浮著幾片櫻花花瓣。白川龍介站在旅館窗前,目光掃過這座沉睡的小城。他的行李很簡單——一個深灰色的旅行包,裡麵裝著幾件換洗衣物和那本永遠讀不完的《萬葉集》。
桌上放著一張紙條,是晴子昨晚塞給他的,上麵用可愛的字體寫著:“明天十點,天狗山纜車站見!彆忘了帶相機!”後麵還畫了一個笑臉。
龍介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些字跡,嘴角浮現出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他拿起紙條,猶豫片刻,最終將它折好放進了錢包夾層。
“該走了。”他輕聲自語,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離開前,龍介從包裡取出一個精致的雪花球音樂盒——正是昨天在音樂盒堂裡晴子特彆喜歡的那款。他將它放在窗邊的桌上,調整角度讓第一縷陽光能正好照在上麵。雪花球裡的小樽運河微縮景觀在晨光中閃閃發亮。
龍介最後看了一眼這個臨時居所,輕輕關上門,沒有留下任何入住過的痕跡。
小樽車站的自動販賣機前,龍介投幣買了一罐熱咖啡。離首班車發車還有二十分鐘,月台上隻有幾個早起的上班族。他靠在欄杆上,看著蒸汽在寒冷的晨空中凝結成白霧。
“那個……請問……”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龍介轉頭,看到一個穿著製服的車站工作人員,是個年輕女孩,正紅著臉看著他。
“首班車要等一會兒才來,”女孩遞過一張傳單,“這是我們車站的紀念章,如果您需要的話……”
龍介禮貌地接過傳單:“謝謝。”
女孩似乎還想說什麼,但龍介已經將注意力轉向了手中的咖啡罐。她識趣地鞠了一躬,快步走開了。
當列車緩緩駛入站台時,龍介注意到站台另一端有個熟悉的身影——晴子正急匆匆地跑上樓梯,手裡還拿著一個便當盒。她的目光焦急地掃視著月台,顯然是在找人。
龍介下意識地退後一步,隱入柱子的陰影中。列車門開啟的提示音響起,他隨著其他乘客走進車廂,選擇了靠窗的座位。
透過車窗,他看到晴子跑到站台中央,失望地環顧四周。列車開始移動,晴子的身影逐漸變小,最終消失在晨霧中。
龍介閉上眼睛,感受著列車加速時的輕微震動。當他再次睜開眼時,那雙瞳孔中閃過一絲金色,隨即恢複成平常的深褐色。
列車穿過北海道連綿的丘陵地帶,陽光已經驅散了晨霧,照進車廂。龍介翻開《萬葉集》,卻發現自己無法集中注意力。書頁間似乎還殘留著小樽海風的氣息,讓他想起晴子發梢間淡淡的洗發水香味。
“打擾了,這個座位有人嗎?”
一個溫和的男聲打斷了龍介的思緒。他抬頭看到一位六十歲左右的男性,穿著深藍色西裝,手提一個皮質公文包,眼鏡後的眼睛透著學者的睿智。
“請便。”龍介收起書本,為對方讓出靠走道的位置。
“謝謝。”男子坐下後從公文包取出一本厚重的書籍,《出雲神話考》的書名在封麵上燙金閃亮。“去劄幌?”
龍介點點頭:“是的。”
“我是藤原健太郎,早稻田大學民俗學教授。”男子友善地伸出手,“這次是來北海道做神社文化的田野調查。”
“白川龍介。”他簡短地自我介紹,與教授握了握手。在接觸的瞬間,他感受到對方手掌上的老繭和溫度——一個常年進行實地考察的學者特有的痕跡。
“白川君對神話傳說感興趣?”藤原教授注意到龍介手中的《萬葉集》,“《萬葉集》裡可是收錄了不少與神社相關的歌謠。”
龍介輕輕摩挲著書脊:“隻是……個人愛好。”
“現代年輕人對傳統文化有興趣的可不多見了。”教授推了推眼鏡,翻開自己的書,“你看這段關於出雲大社的記載,學界一直對古代祭祀儀式有爭議……”
龍介的目光落在教授指著的段落上,那是關於古代“踏歌”儀式的描述。一段記憶突然浮現在他腦海中——月色下的神殿,身著白衣的巫女們踏著特定的步伐,吟唱著古老的咒文……
“根據《延喜式》記載,踏歌應該是以逆時針方向繞殿三周,”龍介不自覺地開口,“但出雲地區的傳統是繞殿七周,因為七在出雲神話中是神聖數字。”
藤原教授驚訝地抬起頭:“白川君對《延喜式》也有研究?那本書可不常見啊。”
龍介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微微搖頭:“隻是……偶然讀到過。”
教授卻來了興趣,將書翻到另一頁:“那你看這個,關於"神籬"的形製,學界一直……”
接下來的旅程中,龍介發現自己無法抗拒教授的熱情。每當對方提到某個古老儀式或建築細節時,相關的記憶就會自動浮現在他腦海中。他小心地控製著自己的言辭,儘量表現得像一個對民俗學有興趣的普通青年,但偶爾還是會說出一些隻有親曆者才會知道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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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教授第三次推眼鏡時說道,“白川君說的很多觀點都與我的研究不謀而合,有些甚至是我尚未發表的見解。”
龍介望向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巧合而已。”
列車廣播宣布即將到達劄幌站,乘客們開始收拾行李。藤原教授從口袋裡取出一張名片遞給龍介:“我明天要去考察劄幌郊外的一座古神社,據說那裡保留著平安時代的建築風格。如果你有興趣……”
龍介接過名片,猶豫片刻後點了點頭:“我會考慮的。”
劄幌的夜晚比小樽喧囂許多。龍介站在酒店窗前,望著城市璀璨的燈火。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窗玻璃上描繪著某種古老的符號——那是龍族文字中代表“記憶”的字符。
桌上的手機亮起,顯示有一條新信息。龍介點開,是藤原教授發來的會麵地點和時間,後麵還附了一句:“期待與白川君繼續我們的討論。”
龍介沒有回複,隻是將手機放回桌上。他走到床邊坐下,從旅行包深處取出一個小木盒。打開後,裡麵是一枚古老的銅鏡,鏡麵已經氧化發黑,但背麵的龍紋依然清晰可見。
這是他在蘇醒後找到的少數幾件屬於自己的物品之一。當他的手指觸碰鏡麵時,偶爾會閃現一些記憶碎片——高聳的白色神殿,莊嚴的祭祀儀式,還有那雙永遠注視著他的黃金瞳……
龍介將銅鏡放回木盒,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睡眠對他而言並非必要,但卻是觸發記憶的一種方式。
第二天清晨,龍介按照約定時間來到劄幌郊外的公交站。藤原教授已經在那裡等候,身邊還站著一個年輕女性,大約二十五六歲,背著專業的相機設備。
“白川君!”教授熱情地招手,“這位是我的助手小林小姐,負責本次考察的影像記錄。”
小林禮貌地鞠躬:“初次見麵,請多關照。”
龍介點頭致意:“白川龍介。”
前往神社的山路崎嶇不平,三人在當地向導的帶領下徒步前行。小林邊走邊拍照,不時詢問教授一些問題。龍介則沉默地跟在後麵,但每當教授提到某個建築細節時,他的目光總會準確地落在相應的位置。
“這座神社最特彆的是它的"千木"結構,”教授指著神社屋頂交叉的木梁,“你看那削切方式,是典型的出雲風格,在北海道非常罕見……”
“因為這是大和朝廷派遣的工匠所建,”龍介不自覺地接話,“延曆年間,阪上田村麻呂東征時……”
他突然停住,意識到自己又說出了不該知道的曆史細節。藤原教授和小林都驚訝地看著他。
“白川君連這個都知道?”教授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段曆史記載非常冷門,隻有少數幾份古籍提到過……”
龍介避開教授探究的目光:“隻是……個人興趣。”
神社比想象中更加古老破敗,但基本結構保存完好。龍介站在拜殿前,感受著空氣中流動的曆史氣息。
“我們測量一下柱子的間距,”教授對助手說,“這可能是判斷年代的關鍵。”
龍介獨自走向神社後方,那裡有一棵巨大的神木,樹乾上纏著注連繩。當他將手放在粗糙的樹皮上時,一陣強烈的既視感襲來——
白衣的祭司們圍繞神木吟唱,年輕的巫女將寫滿禱文的木簡投入火中,而他,站在最高處的台階上,手持青銅神樂鈴,引導著儀式的進行……
“白川君?”教授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你還好嗎?臉色有點蒼白。”
龍介收回手:“沒事,隻是有點……頭暈。”
教授關切地看著他:“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們帶了便當,可以在那邊的石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