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臟的蘆葦葉片刮過傑瑞米的臉頰,留下細小的血痕,混合著汗水和汙泥,黏膩而刺痛。
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在河灘邊緣的泥濘中爬行,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肺葉火燒火燎。
懷裡那個羊皮卷軸緊貼著胸口,粗糙的觸感和散發出的、若有若無的冰冷腐朽氣息,此刻卻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沉甸甸地壓著他狂跳的心臟。
前方,在午後非洲毒辣得能曬裂石頭的陽光下,一片被高大鐵絲網和流動崗哨嚴密拱衛的營地輪廓逐漸清晰。
深色的軍用帳篷排列整齊,幾棟預製的金屬結構房屋反射著刺眼的光。最顯眼的是營地中央高高飄揚的旗幟——卡塞爾學院的半朽世界樹校徽,以及旁邊一麵深黑色旗幟上,螭龍拱衛玉璋的朱家徽記。
空氣仿佛被無形的力場凝固,肅殺、冰冷,與周圍荒涼燥熱的河灘格格不入。重型裝甲車和造型奇特的越野車靜靜停駐,穿著深黑色作戰服、肩章上螭龍徽記森冷的士兵如同標槍般佇立。這就是龍潭虎穴,是德裡克口中他這種渣滓靠近就會被碾碎成灰的地方。
傑瑞米喉嚨發乾,恐懼像冰水澆頭,四肢瞬間麻木。他想扭頭就跑,逃回那肮臟卻熟悉的陰影裡。但背後是德裡克猙獰的追債和餓死的絕望,懷裡是足以讓他萬劫不複的“證據”。
投誠!這個瘋狂的念頭再次像毒藤一樣死死纏住了他。他猛地咬破了下唇,劇痛和血腥味刺激著混沌的大腦,榨出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他不再隱藏,不再像老鼠一樣潛行,而是用儘全身力氣,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發出不成調的、嘶啞的嚎叫,跌跌撞撞地撲向營地外圍那冰冷、閃著金屬寒光的鐵絲網大門!
“投降!我投降!我有東西!重要東西!”他揮舞著枯瘦的手臂,聲音破裂得如同砂紙摩擦。
“站住!原地止步!”厲喝如同炸雷,瞬間幾支黑洞洞的槍口精準地鎖定了這個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
兩名錦衣衛如同鬼魅般從崗亭後閃出,動作迅捷無聲,強光手電刺眼的光柱牢牢釘在他身上,將他衣衫襤褸、枯槁如鬼的身影照得無所遁形。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刀刃架在脖頸。
傑瑞米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滾燙粗糙的砂石地上,膝蓋傳來鑽心的痛。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雙手卻高高舉起,捧著那個用臟汙防水布包裹的羊皮卷,像捧著自己最後卑微的祭品。
“給…給你們…求求你們…放我進去…我什麼都交代…”他語無倫次,涕淚橫流,頭深深埋下,額頭抵在滾燙的地麵,卑微到了塵埃裡。
錦衣衛小隊長陳鋒,一個麵容如同石刻般剛硬的男人,銳利的目光掃過地上這灘爛泥般的生物。沒有多餘的動作,他對著耳麥簡潔地報告:“外圍崗哨,發現不明身份投誠者一名,狀態極度虛弱,聲稱持有重要物品。請求指示。”
很快,指令傳來:“帶至d區隔離審查室。一級防護流程。”
兩名錦衣衛上前,動作沒有一絲拖泥帶水,甚至帶著一種處理危險垃圾般的謹慎效率。一人用戴著戰術手套的手,精準地捏住防水布包裹的一角,避免直接接觸,將其迅速裝入一個透明的密封袋中。
另一人則掏出一個閃爍著幽藍光芒的金屬棒狀儀器,在傑瑞米身上從頭到腳快速掃描。
“嘀…嘀…”儀器發出規律的輕響,屏幕上的數據流瀑布般滾動。陳鋒緊盯著讀數。
“生命體征:衰竭。精神波動:恐慌混亂,無偽裝痕跡。龍血濃度檢測…”儀器短暫停頓了一下,“低於閾值0.1,接近人類基線。汙染掃描…”儀器綠燈亮起,“陰性。體表及體內未檢測到已知畸變因子及高能汙染殘留。”
陳鋒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如此稀薄的血脈,卻如此“乾淨”?在尼羅河流域汙染頻發的當下,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異常點。他揮了揮手。
傑瑞米被粗暴地架起,雙腳幾乎離地。他像一袋破布被拖向營地角落一棟低矮、全金屬結構的方盒子建築。
沉重的合金門在身後無聲滑開,一股混合著消毒水和金屬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
門內是一條狹長、牆壁和天花板都覆蓋著暗銀灰色金屬板的通道,慘白的ed燈管散發著毫無溫度的光。他被推進其中一個狹小的隔間。
隔間裡隻有一張固定在地上的金屬椅,一個同樣焊死的金屬小桌,以及牆角一個不起眼的監控探頭。空氣循環係統發出低沉的嗡鳴。
門在他身後“砰”地關上,沉重的落鎖聲宣告了他短暫的“自由”結束。絕對的寂靜和冰冷的金屬氣息包裹了他。
傑瑞米癱倒在冰冷的金屬椅上,恐懼和虛脫感如潮水般湧來。他蜷縮起身體,等待著未知的審判。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就在他快要被這死寂逼瘋時,合金門再次無聲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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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穿著全套白色防護服、戴著口罩和護目鏡的錦衣衛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個托盤。沒有多餘的眼神交流,他將托盤放在金屬小桌上。托盤裡放著一份密封包裝的軍用口糧,一袋真空包裝的麵包,一瓶純淨水,還有一小盒水果罐頭。簡單,卻散發著食物最本真的香氣。
緊接著,另一名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醫生模樣的人走了進來,手裡提著醫療箱。他示意傑瑞米伸出手臂。冰涼的消毒棉球擦拭過皮膚,針頭刺入血管抽血。傑瑞米麻木地配合著,眼睛卻死死盯著托盤裡的食物,喉結不受控製地上下滾動。饑餓感如同蘇醒的野獸,瞬間壓倒了恐懼。
“吃吧。”醫生抽完血,簡短地說了一句,開始記錄數據。
這句話如同赦令。傑瑞米幾乎是撲了過去,顫抖的手撕開軍用口糧的包裝,裡麵是加熱好的、粘稠的牛肉燴飯。他顧不上燙,用塑料勺挖起一大勺塞進嘴裡。
鹹香、滾燙、混合著牛肉和蔬菜的濃鬱味道瞬間在口腔裡爆炸!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那些在貧民窟裡啃的乾硬餅子、發餿的食物殘渣,瞬間被這溫暖豐盈的味道碾成了粉末。
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眼眶,混合著飯粒,他大口大口地吞咽著,發出滿足又哽咽的嗚咽。麵包鬆軟帶著麥香,水果罐頭甜得沁人心脾。他吃得狼狽不堪,卻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時刻。
隨後,他被帶出這個冰冷的金屬盒子,穿過營地相對“溫和”的區域,來到一排簡易但整潔的板房前。
他被帶進其中一間。裡麵空間不大,但有一張鋪著乾淨被褥的單人床,一個獨立的、帶抽水馬桶和淋浴噴頭的小衛生間,甚至還有一台小小的壁掛式電視機!窗戶上裝著結實的防盜網,但能看到外麵營地的一角。
“清洗,休息。等待後續問詢。”帶他來的錦衣衛依舊是那副公事公辦的語氣,說完便關上了門。
傑瑞米站在屋子中央,恍如隔世。他走到衛生間,擰開水龍頭,清澈的、帶著涼意的水流嘩嘩而出。他貪婪地喝了幾大口,然後看著鏡子裡那個枯槁、肮臟、眼窩深陷、頭發如同亂草的鬼影。他顫抖著脫下那身散發著惡臭、幾乎爛成布條的衣裳,打開了淋浴噴頭。
溫熱的水流衝刷而下,帶走經年的汙垢和疲憊。他用力搓洗著身體,皮膚被搓得發紅。當熱水包裹全身時,他靠在冰冷的瓷磚牆上,無聲地痛哭起來。
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是卑微願望被滿足的酸楚,更是對未來的茫然恐懼。洗完澡,換上床邊放置的一套乾淨的灰色棉質衣褲,他倒在柔軟的被褥上,幾乎瞬間就陷入了沉沉的昏睡。緊繃了不知多久的神經,終於在短暫的溫飽與安全中徹底鬆弛。
不知睡了多久,敲門聲將他驚醒。天色已經擦黑。門外站著兩個人。
一個穿著卡塞爾學院教授常見的米色獵裝,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眼神卻帶著審視的銳利,來的正是龍德施泰特教授。他手裡拿著一支精致的銀質鋼筆和一個皮質筆記本。另一位則穿著筆挺的黑色西裝,麵容冷峻,眼神如同手術刀般鋒利,是執行部資深審訊官,的卡爾·文森特。他手裡提著一個輕便的金屬手提箱。
問詢在隔壁一間同樣簡潔但配備了錄音錄像設備的房間裡進行。燈光很亮,照得傑瑞米有些睜不開眼。龍德施泰特教授語氣溫和,問題卻環環相扣,從傑瑞米的基本信息、在亞曆山大港的生活,一直問到如何認識德裡克、接到任務、一路上的經曆細節。卡爾·文森特則沉默地坐在一旁,手指偶爾在桌麵上敲擊,鷹隼般的目光緊盯著傑瑞米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和肢體語言。
傑瑞米不敢有絲毫隱瞞,將自己卑微如塵的一生、如何被德裡克逼迫、運送羊皮卷的過程、在河灘的絕望和最終投誠的決定,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和盤托出。說到德裡克的威脅和路上的恐懼時,他的身體再次控製不住地顫抖。當被問及羊皮卷內容時,他茫然地搖頭:“我…我不認識那些字…像鬼畫符…真的不知道裡麵寫的什麼…”
卡爾·文森特打開了手提箱,裡麵是各種精密的測謊儀器傳感器。在傑瑞米複述關鍵節點時,他將傳感器連接到傑瑞米的手指和胸口。儀器屏幕上的波紋平穩,沒有出現異常的峰值跳動。
問詢持續了近兩個小時。結束時,龍德施泰特教授合上了筆記本,卡爾·文森特也關閉了儀器。兩人對視一眼,微微點頭。
“傑瑞米·霍普先生,”龍德施泰特教授的聲音依舊平和,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意味,“根據你的陳述和我們的初步核查,你在此事件中的角色,基本符合‘被脅迫的底層傳遞者’這一判定。你主動投誠並提供關鍵物品的行為,將被記錄在案。”他頓了頓,“接下來一段時間,你需要留在這裡配合可能的後續詢問。我們會為你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待事件徹底厘清,我們會根據你的具體情況,考慮為你安排一份遠離紛爭、足以維持生計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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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紛爭…維持生計…
這八個字如同天籟之音,狠狠擊中了傑瑞米麻木的心臟。巨大的狂喜和難以置信的衝擊讓他瞬間呆滯。隨即,巨大的感激如同海嘯般淹沒了他。他猛地從椅子上滑下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謝謝!謝謝教授!謝謝長官!謝謝!謝謝你們的大恩大德!”他泣不成聲,身體劇烈地抖動著,眼淚洶湧而出,瞬間打濕了麵前的一小塊地麵。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未來,一個不再是汙泥和黑暗,而是有著乾淨衣服、熱乎食物、不必擔驚受怕的未來。
就在傑瑞米在簡陋的板房裡,對著那台小小的電視機裡模糊不清的畫麵,笨拙地研究著遙控器按鈕時,那個被他帶來的、沾染著泥汙的防水布包裹,已經穿過層層嚴密的安保程序,出現在了聯合指揮部的核心分析室內。
包裹被放置在無菌操作台上。戴著雙層手套的錦衣衛技術員,如同進行精密的外科手術般,用鑷子和特製溶劑,小心翼翼地剝離掉外層已經乾涸的防水布。
最終,裡麵那卷顏色暗沉、邊緣磨損、散發著淡淡古老氣息的厚重羊皮卷顯露出來。卷軸由一條細密的、閃爍著微弱金屬光澤的黑色帶子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