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的印度洋在正午的毒辣日頭下灼燒著,像一片巨大而晃動的液態鋼水。
海天在極遠處模糊地粘連在一起,無遮無攔,隻有偶爾掠過的飛鳥留下轉瞬即逝的陰影。
源稚生筆直地站在“丸山丸”號貨輪船艉最高的主甲板邊緣,黑色立領風衣的領口嚴密地扣到下頜,任憑帶著鹹腥的熱風撲打著衣襟。
他身上那股屬於蛇岐八家執行局局長的冷硬氣質並未因偽裝成船員或眼前的困境而減弱半分,當然他已經是前局長了,現在的執行局局長是他的弟弟源稚女。
腳下的鏽蝕鋼板透過薄底靴子傳來太陽烘烤後滾燙的觸感。
這艘改裝得如同海上鋼鐵廢墟、專門用來扮演“動力故障瀕臨船毀人亡”悲情角色的貨輪,在無邊無際的蔚藍中渺小得像一片漂浮的樹葉。
船舷一側猙獰的新修補痕跡,煙囪間歇噴吐的幾縷有氣無力的黑煙,都為這個劇本增添了不容置疑的真實感。
楚天驕那隨性又帶著點慵懶的磁性嗓音從身後舷牆邊傳來,攪動了令人昏昏欲睡的空氣:“我說稚生呐,你說咱們這戲,能演到什麼時候?再曬下去,我這把老骨頭都要被印度洋榨成魚乾了。”他依舊坐在那裡,背靠著冰冷但同樣滾燙的鋼鐵船舷,那根在他手裡顯得過於精致專業的海釣竿斜斜伸出船外。
幾天過去,那魚線依然在陽光下發亮地緊繃著,深深沒入深藍的海水,徒勞地隨著貨輪微微的晃悠而顫動。
他的腳邊,裝著零星幾條小魚的水桶散發著淡淡的腥氣,是這幾天屈指可數的收獲。
源稚女靠在不遠處一根鏽跡斑駁的係纜樁上,一身深藍色帆布工裝褲挽到小腿,露出白皙的腳踝。
他微微閉著眼睛,似乎在感受海風拂麵的細微觸感,那張陰柔俊美的臉龐在熾烈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蒼白,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聽到楚天驕的話,他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但沒有睜開眼。
源稚生沉靜的目光掃過眼前這片充滿欺騙性的、看似平靜的海洋。
他輕輕呼出一口胸中鬱結的灼熱氣息,聲音在風中清晰地傳遞:“等信號。楚叔叔,釣魚貴在耐心。”他沒有回頭,視線依舊牢牢鎖定西南方向的海平線,“而且,演員就快到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爬行,太陽由毒辣轉為一種刺目的金黃。無線電通訊器中突然響起刺耳的蜂鳴,隨即被犬山賀沉穩老練的聲音取代:“大家長,一點鐘方向,二十五海裡,回波吻合。”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航速很低,非常…安靜。”作為船上的通信導航負責人和侍酒師,他幾乎從未離開艦橋一步。
幾乎在犬山賀聲音落下的同時,一道極為細微、頻率奇特的脈衝信號穿透設備本身的電磁噪音,直接鑽進了源稚生的耳蝸深處。
這是朱伯元特有的聯絡方式,來自精神層麵的古老感應,隱秘遠超人類科技。
“來了。”源稚生隻吐出一個詞。
甲板上的空氣瞬間凝滯。楚天驕依舊保持著他的垂釣姿勢,甚至懶洋洋地“嗯”了一聲,但他的身體幾不可查地繃緊了些許,像弓弦在無聲中被拉滿。
源稚女終於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純淨卻深不見底的眼眸,帶著古老的非人質感。他的視線也投向一點鐘方向的蔚藍海天交界處。
連趴在甲板陰涼處懶洋洋的夜叉和烏鴉,也一骨碌爬起來,臉上玩世不恭的神情消失了,換上了獵犬般的警惕。
遠處的海麵依舊空空蕩蕩。楚天驕揚了揚眉毛:“喲,這‘漁船’會隱形?”話音裡透著顯而易見的興趣。
“等等。”源稚女的聲音清越平靜。他抬起一隻白皙的手,指尖在空中劃過一道幾乎難以察覺的銀色紋路。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兩點鐘方向距離貨輪僅數海裡處,原本空蕩的海麵上,空氣和光線產生了一瞬間極其細微的扭曲波動,如同在熾熱的柏油路麵上看到的海市蜃樓。僅僅一瞬,扭曲感就消失了,仿佛從未發生過。
在陽光耀眼的海麵反光中,它輪廓模糊,像一塊不起眼的海上浮木,緩緩地、無聲無息地破開細碎的海浪,朝“丸山丸”號駛來。那是一種近乎鬼魅般的安靜,本該有的柴油機轟鳴被一種低沉的、貼著水麵傳播的“嗡嗡”取代,聽起來更像是某種超大型海洋生物的呼吸。
隨著距離拉近,漁船的細節變得清晰。它是一艘船身寬大、線條略顯笨重的中國東南沿海風格的遠洋拖網漁船,船身漆著藍白二色,但顯得相當陳舊。
船體吃水很深,昭示著它正滿載著什麼沉重的東西。最令人心悸的是船體表麵,仿佛被一層流動的、半透明的油膩物質覆蓋,它巧妙地扭曲了照射過來的光波,視覺上讓漁船模糊得近乎融化在波光粼粼的海麵和刺目的陽光中。
“嘿,這朱家小子的漁船,”楚天驕放下魚竿,饒有興致地摸著下巴,“比007那水下跑車還帶勁啊?這靜音和隱身貼圖,得花多少錢?能報銷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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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貼圖,”源稚女輕聲解釋,“是在現實層麵乾涉光線和電磁波,類似於‘蜃樓’。代價不小,無法持久。”
此刻,漁船的“偽裝”正努力地穩定著。船舷邊,
朱伯元高大的身影如同礁石般牢牢矗立。他穿著與周圍戰士款式相似卻更顯精悍的深灰色作戰服,外罩一件輕薄的多功能戰術背心,上麵掛著數個不起眼的黑色匣子。
他那張極具識彆度的鬆鼠臉孔繃得緊緊的,眼神亮得灼人,如同即將刺出的長矛,牢牢釘在視線儘頭的巨大貨輪上。
當那艘如同海上廢棄堡壘般龐大卻又鏽跡斑斑的貨輪輪廓在視野中逐漸清晰時,朱伯元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短促低沉的音節,如同古老的號角在胸腔中回蕩:“準備接舷!最後檢查裝備和偽裝狀態!重複,人類姿態!”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傳遞到甲板上的每一個人耳中。原本肅立不動,如同一排排生鐵澆築的塑像的錦衣衛們,瞬間有了極細微的變化。
他們幾乎聽不見地調整著呼吸,更加努力地壓製著自身那並非人類的特質。眼神中的非人光芒斂去,僵硬的姿態帶上了些許常人長途海行後的疲憊鬆懈感。
唯有那股無形的鐵血之氣,無論如何收斂,都如同劍身隱入鞘中,銳利不減。
漁船發出沉悶的機械運作聲,粗大的橡膠緩衝碰墊從船舷兩側翻出。巨大的吊臂緩緩轉動調整著角度,長長的接舷梯發出沉重的鋼纜摩擦聲,準備架設。
“丸山丸”號破損嚴重的左舷早已在源稚生指揮下被清理出來。
櫻和夜叉緊張地操控著貨輪這一側的液壓裝置,指揮著放下粗大的繩網和攀爬梯。兩船緩緩靠攏,巨大的金屬船體在湧浪的推動下發出沉悶而令人牙酸的摩擦與撞擊聲。
漁船上那層覆蓋船體的詭異“油膜”在靠近的瞬間如同被戳破的氣泡般無聲消失,徹底顯露出陳舊的藍白船殼和艙麵嚴陣以待的人群。
“接舷梯就位!”犬山賀的聲音在貨輪通訊器裡喊道。
“接!”朱伯元的命令同時響起。
哐當!沉重的合金接舷梯帶著強大的液壓力量從漁船上放下,精準地架在了“丸山丸”號相對完好的舷牆凹槽內,咬合緊密得嚴絲合縫。船體晃動緩緩平複。
朱伯元第一個踏上了搖蕩的連接梯。他的步伐沉重而穩定,如同釘在了那狹窄的通道上。當他魁梧的身影最終躍上“丸山丸”號斑駁鏽蝕的主甲板時,腳步落地的沉重聲響清晰地回蕩在甲板空曠的空間裡。
陽光穿透甲板上橫七豎八的鋼架,打在他身上,為他剛硬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淡金邊線,帶著難以撼動的氣勢。在他身後,沉默的隊列沿著接舷梯源源不斷地越過舷牆。
源稚生迎上前幾步,依舊是筆挺肅立的姿態,但臉上冷硬的線條終於軟化了一絲,眼中閃過一絲深沉老友重逢的光。“伯元。”他伸出手。
兩隻同樣有力、覆蓋著薄繭的手重重握在一起。一個是白王血裔的皇,一個是以人身執掌雷電權柄的龍王。這一握的力量感,讓旁邊看熱鬨的夜叉都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久等了,稚生。”朱伯元咧開嘴,露出一抹彪悍的笑意,隨即目光掃過他身後的源稚女、依舊靠著舷牆抽煙的楚天驕,以及遠處的櫻和烏鴉等人,微微頷首致意,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戰場歸來的嘶啞質感,“路上清理了幾個尾巴,耽誤了點時間。貨,送到了。”他沒有明說那“貨”是什麼,但那掃過他身後沉默湧上甲板隊列的目光,已經說明一切。
“辛苦了。”源稚生的目光銳利地掃向朱伯元身後正在甲板上列隊的隊伍。
最先登上甲板的幾十人身著統一的深灰色城市作戰服,外部罩著形製古老的深藍色錦緞外甲衣——那是女媧家朱家“錦衣衛”傳承千年的標識。
戰術背心上掛著各式精密的現代化模塊,緊湊的微衝槍械被強磁吸附在背甲和大腿外側的槍套裡,消音器與複雜的光學瞄準鏡反射著冷冷的金屬光澤。
頭盔麵罩覆蓋下僅露出的半張臉孔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警惕如鷹隼,沉默中散發著百戰精銳的壓迫感。
他們登船後的動作迅捷、無聲,隊列整齊劃一,自動在破損甲板的有限空間內,迅速分成數個小隊占據關鍵位置形成警戒,沒有一絲多餘的聲響,仿佛一群冰冷的金屬甲殼蟲在流動。
空氣中隻餘下鞋底摩擦金屬甲板的輕微噪音和戰術裝備碰撞的細碎金屬聲。
緊隨著他們的,是另一部分同樣沉默、同樣身姿挺拔的“人”。他們穿著同樣的作戰裝備,但那深藍色的錦緞外甲衣卻掩蓋不住某種更深層次的特異。
他們的動作協調到了極致,輕盈得幾乎不發出聲響,對船體隨浪搖擺的適應能力超乎尋常。頭盔麵罩偶爾調整角度時,麵罩陰影下的眼瞳會在某個瞬間掠過一絲絕非人類所能有的古金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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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他們從源稚生身旁無聲列隊走過時,源稚生能清晰地感到一股無形的“質重”感。那不是物理的重量,而是一種沉澱在物質軀體深處、對空間本身都隱隱造成擾動的不協調感——仿佛這具軀殼內包裹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團壓縮到極致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規則。
他們是純血龍族,披著人形戰甲的龍族戰士,小白麾下最沉凝、也最鋒利的刀鋒。
“好兵!”夜叉低聲喝彩,那雙凶悍的眼睛裡透著由衷的讚歎,儘管他本能地對那些沉默者投去審視的目光。
櫻迅速地在便攜屏幕上操作著,將事先準備好的身份加密信息和編隊電子識彆碼通過女媧家的加密通道傳給這些新上船的戰士們,她的動作快速精準,眼神銳利如刀。
“老大,”夜叉湊到源稚生身邊,習慣性地想放低音量,但看著那兩隊沉默如山淵般佇立的士兵,又不由自主地抬高了點,“這貨…可真夠硬的。咱們這破船殼,一下子吃撐了吧?”
源稚生沒有立刻回答。他環視四周。原本空曠的甲板核心區域此刻被這些靜默的戰士填滿。
錦衣衛的人類戰士們占據重要火力點,構築起防禦陣型;披著人類形態的龍族戰士們則集中在最不影響航行作業的中心位置,如同風暴眼中最安靜也最危險的存在。
鋼鐵、血肉、古老的榮耀與現代化的武器構成了複雜而凝重的畫麵。“丸山丸”號破爛不堪、鏽跡斑斑的鋼鐵船體,被注入了嶄新而冰冷的內核。這艘船的氣質徹底改變。
“正好。”源稚生的語氣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船不夠硬,才需要更多的盾牌和刀劍。”他的目光投向朱伯元,“你的人接手a區和c區防禦節點。夜叉、烏鴉負責協同。”
“是!”夜叉和烏鴉同時挺直了身體。烏鴉立刻開始和錦衣衛的領隊對上通訊頻率進行交接。櫻已經將防禦區域劃分圖投射到幾個便攜屏幕上。
朱伯元滿意地點頭,正要說什麼,目光卻被甲板一角的某個身影吸引了過去。零安靜地坐在一處稍微遠離人群、堆放著廢棄纜繩的鐵桶上。
她依舊穿著那身卡塞爾學院的製式黑色作戰服,襯得身形纖細挺直。那頭鉑金色的長發被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精致如人偶的麵孔上看不出絲毫情緒。
就在朱伯元目光落下的同時,零抬起眼皮,冰藍色的眼眸平靜無波地看了過來,微微點了一下頭,動作幅度幾乎不可察覺。
朱伯元一愣,隨即也朝她頷首回應。還沒等他有所表示,零已經站了起來。她走到甲板邊緣,那裡放著一個外形流線、塗裝著啞光黑的金屬箱。
她彎下腰,熟練地掀開箱子卡扣,裡麵是幾件疊得整齊的專業潛水服,下方則固定著一台設計極其精密緊湊的水下推進器。
她無視了甲板上的騷動和朱伯元的存在,一言不發,動作利落地開始脫掉腳上的戰術靴子。那雙線條優美的小腿裸露出來,皮膚在陽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她快速而精準地套上乾式潛水服,拉鏈一直拉到下頜,將那刺目的鉑金色頭發仔細塞進特製的潛水頭套中,隻露出一雙毫無波瀾的冰藍色眼眸。
她的動作快得驚人,沒有絲毫多餘。套上腳蹼,旋開水下推進器上的安全卡扣將其激活,然後雙手用力,極其輕鬆地將那台估計重達上百公斤的推進器扛上了赤裸的肩膀——那力量遠超她纖弱的外形。
在所有人尚未完全反應過來之際,零的身體已如同一條靈巧無骨的海蛇,以一個最簡潔的屈身前縱,撲通一聲便悄無聲息地沒入了船舷之外深藍色的海水之中,隻留下一圈迅速擴散的白色水花。
那台沉重的推進器帶出的水下嗡鳴聲幾乎是立刻在船殼旁響起,隨即以極高的速度減弱、下潛、遠去,變成貼著水底湧動的低沉聲波。
太快了!甚至沒人來得及說一個字。朱伯元隻來得及對著那片迅速恢複平靜、隻剩下細碎泡沫上升的海麵張了張嘴,零和她的推進器已經在聲呐回波裡變成了一個以驚人高速朝西南方向移動、不斷下潛的小型聲源點。她的目標清晰得刺眼:印度海岸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