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起這束花。”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再次降臨。隻有夏彌沉重的呼吸聲和遠處通風管的嗡鳴在交織。時間失去了意義,一分鐘,十分鐘,抑或更久?夏彌就那樣僵立著,巨大的身軀如同風化千年的岩石,熔金的豎瞳空洞地凝視著楚子航和他手中的玫瑰,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言語。那束被蹂躪的花,那滴乾涸在花瓣上的血,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詰問,死死地釘在她混亂的意識裡。
楚子航單膝跪地的姿勢沒有絲毫改變,如同一尊凝固的青銅雕像。
灰塵落滿了他的頭發、肩膀,額角那道細小的傷口早已停止滲血,凝結成一道暗紅色的痂。
隻有他緊握著玫瑰的手,指關節因為長時間的用力而微微顫抖,透露出這具軀殼下洶湧的暗流。他在等待。用全部的意誌和生命在等待一個裁決。
汗水混合著灰塵,從他緊繃的下頜線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麵上,洇開一個深色的小點。
空氣粘稠得如同膠質,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肺腑的痛感。夏彌那龐大的、非人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幾乎將楚子航完全吞噬。她覆蓋著鱗片的手指無意識地微微蜷縮,尖銳的鉤爪刮擦著地麵,發出細微卻令人心悸的“滋啦”聲。她的喉嚨深處滾動著低沉的、意義不明的咕嚕聲,像熔岩在地下奔湧,又像是什麼東西在痛苦地掙紮。
漫長的對峙耗儘了楚子航最後一絲等待的力氣。那支撐著他單膝跪地、挺直脊梁的力量,如同被抽走的沙,瞬間崩塌。眼底深處那簇燃燒的、執拗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搖曳了幾下,終於徹底熄滅,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灰燼。
他扯動了一下嘴角,似乎想做出一個表情,最終卻隻凝固成一個無比蒼涼、帶著自嘲的弧度。那笑容短暫得如同幻覺,卻清晰地映在夏彌空洞的豎瞳裡。
他動了。
動作緩慢得如同生鏽的機械。緊握著玫瑰的手,指關節因為長時間的僵持而發出輕微的“哢吧”聲。他不再是獻祭的姿態,而是掙紮著,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試圖從那冰冷堅硬的地麵上站起來。膝蓋傳來鑽心的刺痛,那是長時間壓迫和血脈不通帶來的麻木與劇痛。他的身體晃了一下,左手下意識地撐了一下地麵,才勉強穩住身形,終於完全站了起來。
站立的姿態,卻比跪著時顯得更加沉重,更加疲憊。仿佛背負著無形的萬仞高山。
他向前一步,腳步有些踉蹌,帶起一小片灰塵。縮短了與夏彌之間那短短幾步的距離。他沒有再看夏彌的眼睛,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手中那束狼狽不堪的花上。
“看來,”他的聲音響起,沙啞得如同砂礫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磨損靈魂的疲憊,“是我……自作多情了。”那聲音很輕,卻像淬了冰的針,刺入凝固的空氣。“打擾了,龍王陛下。”
他微微抬起手臂,將那束飽經摧殘的玫瑰,遞向夏彌。動作依舊帶著一絲殘留的、刻入骨髓的鄭重,卻又透著一股徹底的、冰冷的放棄。蔫敗的花瓣在輕微的晃動中又飄落了幾片,那暗紅的血跡在昏黃的光下更加刺目。
“給你的。”他低聲說,語氣平淡得像在交代一件無關緊要的物品,“算是……最後的紀念。”
夏彌龐大的身軀依舊僵立著,豎瞳微微轉動,落在那束遞到眼前的玫瑰上。那蔫敗的花瓣,那刺目的血跡,那扭曲的花莖……像一個巨大而醜陋的傷疤,猝不及防地懟在她混亂的視野裡。
她的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短促、幾乎無法察覺的抽氣聲,像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
她沒有接。覆蓋著細密鱗片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又緊緊蜷縮起來。
楚子航伸出的手臂懸停在空中,像一截枯槁的樹枝。幾秒鐘的凝固,玫瑰的香氣早已被硫磺和血腥味徹底掩蓋。他等待的動作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儘了,隻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灰白。那懸著的手臂,終於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沉重的滯澀感,收了回來。
他沒有再看那束花,仿佛它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意義。
下一秒,楚子航的身體猛地轉向!動作快如鬼魅,帶起一股淩厲的風!他沾滿灰塵的右手,如同捕食的鷹隼,精準而狠厲地抓向了被他拋在地上的村雨!
刀鞘入手冰涼粗糙,帶著塵土的氣息。沒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一絲猶豫!
“鏘——!”
一聲清越刺耳、撕裂死寂的龍吟!
古樸的刀身在昏黃的燈光下劃出一道淒冷決絕的寒光!刀柄末端鑲嵌的暗色金屬在楚子航手中發出沉悶的摩擦聲。
他沒有拔刀出鞘,而是雙手緊握刀鞘中段,將整把刀高高舉起!末端那沉重尖銳的柄頭,在燈光下閃爍著一點致命的冷芒!
他的動作一氣嗬成,快得超越了人類反應的極限!目光在刹那間變得無比銳利,如同兩柄出鞘的匕首,死死鎖定的目標不是眼前的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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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他自己左側胸膛,心臟的位置!
“不要——!!!”夏彌的嘶吼如同被撕裂的錦帛,帶著前所未有的、純粹的恐懼,猛地爆發出來!那聲音尖利得足以震碎玻璃,瞬間壓過了通風管的嗡鳴!
太遲了!
楚子航的眼神裡沒有任何恐懼,沒有任何留戀,隻有一種近乎於冷酷的、完成使命般的決絕。那雙熔金的瞳孔深處,最後一點屬於人類的溫度徹底熄滅。
他雙臂肌肉賁張,用儘全身的力量,將村雨沉重的刀鞘末端,狠狠朝著自己的心口捅了下去!
噗嗤——!
一聲沉悶到令人頭皮發麻的鈍響!那是堅韌的布料、肌肉、肋骨被巨力強行撕裂、洞穿的恐怖聲音!
刀鞘末端那堅固的金屬護環,毫無阻礙地破開了他黑色的夾克、襯衫,深深楔入了皮肉之中!巨大的衝擊力讓楚子航的身體猛地向後一仰,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但他緊握刀鞘的雙手如同鐵鑄,沒有絲毫鬆動!
“呃——!”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到極致的悶哼從他緊咬的牙關裡擠出。鮮血瞬間泉湧而出,浸透了黑色的夾克,在布料上迅速暈開一大片深色,濃重的鐵鏽味瞬間蓋過了所有其他氣味。
但這還沒有結束!
楚子航的眼中閃過一絲瘋狂而執拗的光芒,仿佛要將某種東西徹底碾碎!他緊握刀鞘的雙手,用儘最後殘存的、非人的力量,猛地向順時針方向狠狠一擰!
“喀嚓…咯吱……”
令人牙酸的、骨骼和內臟被強行攪碎的恐怖聲音清晰地響起!那是心臟在胸腔內被冰冷的金屬暴力絞爛的聲音!
“啊——!!!”夏彌發出了淒厲到變調的尖嘯,那聲音裡充滿了崩潰和絕望!她巨大的身軀如同被雷擊般猛地一震,覆蓋著鱗片的臉上,所有的暴戾、掙紮、猶豫瞬間被無邊的恐懼和劇痛取代!豎瞳中的光芒徹底渙散!
楚子航的雙手終於失去了力氣,頹然鬆開。
沉重的村雨刀鞘,“哐當”一聲悶響,掉落在布滿灰塵的水泥地上,末端那冰冷的金屬護環上,正滴滴答答地淌下濃稠滾燙的鮮血。
楚子航的身體晃了晃,像一棵被齊根砍斷的樹,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量。他直挺挺地、毫無緩衝地,重重向後倒去!
砰!
身體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激起一片灰塵。
鮮血從他左胸那個猙獰的創口裡汩汩湧出,迅速在地麵蔓延開來,如同盛開了一朵巨大而妖異的暗紅色花朵。他的臉色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死氣的灰白,嘴唇迅速失去了所有顏色。
唯有那雙熔金的瞳孔,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光芒,失焦地望著低矮、剝落的天花板,瞳孔深處最後倒映的,是夏彌那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龍化麵孔。
“不——!!!”
夏彌的尖嘯聲陡然拔高,撕裂了空氣,也撕裂了她最後一絲龍族的偽裝!那聲音不再是威嚴的咆哮,而是帶著人類少女般的淒厲哭腔,充滿了崩潰的絕望!
籠罩在她身上的恐怖龍化形態,如同被投入火焰的蠟像般開始急速崩潰!巨大的骨翼發出“哢嚓哢嚓”令人心悸的斷裂聲,寸寸碎裂、剝落,化作灰白色的粉塵飄散!覆蓋全身的深青色鱗片迅速變淡、收縮,如同退潮般隱入皮膚之下!猙獰的鉤爪恢複成纖細的手指,布滿細鱗的臉頰重新變得光滑白皙,熔金的豎瞳像破碎的玻璃般消散,重新變回那雙清澈卻此刻盛滿驚恐淚水的琥珀色眼睛!
解除龍化的過程伴隨著劇烈的痛苦,仿佛血肉被強行剝離重組。
夏彌發出痛苦的嗚咽,身體劇烈地抽搐著,但她不管不顧!所有的力量都用在衝向那個倒地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