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梨衣…”他的聲音低啞得厲害,每一個音節都像裹著熔岩,滾燙地砸在兩人之間極近的空氣裡,“你是我的了。”手臂收得更緊,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刻進靈魂的最深處,“誰也彆想…把你帶走。魔鬼不行,命運…也不行!”那最後幾個字,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更像是對冥冥中某個存在的宣戰。
繪梨衣在他懷裡極其輕微地顫了一下,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這句過於沉重又過於直白的宣告。
她無法完全理解其中蘊含的驚濤駭浪,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話語裡不容置疑的保護和占有。
一種前所未有的、被穩穩托住的安全感,如同溫熱的泉水,瞬間淹沒了她長久以來漂泊無依的靈魂。
她喉嚨裡溢出一聲極輕的、如同幼貓滿足般的咕噥,身體徹底放鬆,軟軟地、毫無保留地將自己全部的重量交付給身後這個溫暖的港灣。
她甚至嘗試著,笨拙地抬起一隻手,覆蓋在路明非環抱在她腰間的手背上。指尖冰涼,帶著雪水的濕潤,卻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和確認。
路明非反手握住她微涼的手指,十指緊緊交扣。掌心相貼的瞬間,一股強烈的電流直衝心臟,激得他全身的神經末梢都在戰栗。
他滿足地喟歎一聲,將臉頰更深地埋進她柔軟的發頂,貪婪地汲取著她身上淡淡的、混合著雪後清新和某種獨特體香的乾淨氣息。
雪無聲無息,越下越大。運河對岸倉庫群的紅磚輪廓在紛揚的雪幕中漸漸模糊,隻剩下瓦斯燈昏黃的光暈固執地暈染開一小片溫暖的橘黃。
整個世界仿佛被這溫柔的雪和懷中的人無限縮小,隻剩下他們彼此的心跳和交纏的呼吸。
時間,仿佛被凍結在這片溫柔的雪幕裡。路明非沉溺在這失而複得般的巨大滿足中,所有的警惕、所有的不安、所有的前塵往事,都被這雪夜的靜謐和懷中的溫軟暫時屏蔽。
他甚至沒有注意到,繪梨衣覆蓋在他手背上的那隻小手,指尖的溫度,正在以一種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速度,悄然流逝。
起初,隻是感覺她靠在自己懷裡的身體似乎更軟了些,像一隻徹底鬆懈了所有戒備的貓。路明非隻當她是困倦了,或是沉溺在這份安寧中不願動彈。他嘴角噙著笑,側過臉,想再親親她的發頂。
嘴唇即將觸碰到那暗紅色發絲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異樣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纏上了他的心臟!
那氣息…不對!
繪梨衣身上那股獨特的、帶著生命力的清甜氣息,正在急速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細微、卻足以讓路明非渾身血液瞬間凍結的——乾枯和衰敗的味道!像是深秋被遺忘在枝頭、被風乾到極致的花瓣,隻剩下空洞的輪廓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朽氣。
路明非全身的肌肉驟然繃緊!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當頭澆下!
“繪梨衣?”他試探性地叫了一聲,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沒有回應。懷裡的人依舊安靜地靠著他,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顫動。
“繪梨衣!”他提高音量,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雙手用力,將懷裡的身體稍稍扳轉過來。
繪梨衣的身體軟綿綿地隨著他的力道轉動,毫無支撐。當她的臉完全暴露在瓦斯燈昏黃的光線下時,路明非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了針尖!
那張臉!那張剛剛還紅潤羞澀、如同初綻櫻花般的臉!
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所有血色!飽滿豐潤的臉頰像是被無形的吸管瞬間抽乾了水分,迅速塌陷下去!細膩光潔的皮膚失去了彈性,變得灰敗、乾癟,如同蒙上了一層陳舊的、布滿褶皺的羊皮紙!那雙幾秒鐘前還盛滿了羞澀水光、倒映著雪夜燈火的深玫瑰色眼眸,此刻光彩儘失,變得渾濁、空洞,像兩顆蒙塵的、了無生氣的玻璃珠子,茫然地“望”著虛空。
“繪…繪梨衣?!”路明非的聲音徹底變了調,尖銳、扭曲,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他猛地搖晃她的肩膀,觸手之處,不再是少女溫軟的身體,而是一把枯柴!那件臃腫的羽絨服下,她的身體仿佛在急劇地萎縮、乾枯!
“你怎麼了?繪梨衣!看著我!看著我!”他嘶吼著,雙手捧住她的臉,試圖在那張迅速枯萎的臉上找到一絲熟悉的痕跡。指尖傳來的觸感冰冷、粗糙,像是撫過一截在沙漠裡曝曬了千年的朽木。他瘋狂地拍打她的臉頰,那輕微的“噗噗”聲,像是拍打一個破舊的布口袋,在寂靜的雪夜裡顯得格外瘮人。
沒有反應。一絲一毫的生命跡象都沒有了。
“不——!!!”一聲淒厲到極致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慘嚎從路明非喉嚨深處炸裂開來!這聲音撕破了小樽雪夜的靜謐,驚得遠處運河水麵都似乎蕩開了一圈漣漪。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瞬間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像瘋了一樣,雙手死死抓住繪梨衣的肩膀,拚命地搖晃,仿佛這樣就能把那個鮮活可愛的女孩從這具急速乾癟的軀殼裡搖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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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繪梨衣!你醒醒啊!彆嚇我!求你了!彆嚇我!”淚水混合著鼻涕和因極度驚恐而噴濺出的唾沫,糊滿了路明非扭曲的臉龐。
他的視線完全被淚水模糊,隻能絕望地感覺到懷裡的身體越來越輕,越來越“空”,那曾經溫軟飽滿的觸感,正在被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枯槁的堅硬所取代。
瓦斯燈的光暈,不知何時開始劇烈地明滅閃爍,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它們投下的光影變得詭異扭曲,將路明非瘋狂搖晃一具乾屍的身影拉長、變形,如同地獄裡上演的絕望皮影戲。
周圍的雪似乎也染上了不詳的意味,落下的速度仿佛變慢了,每一片都帶著沉重的鉛灰色,無聲地覆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駭人聽聞的死亡。
僅僅幾十秒的時間。
路明非懷中的重量,輕得如同一個劣質的、填充不足的布偶。
他搖晃的動作,僵硬地停了下來。
手臂裡,空空蕩蕩。
他顫抖著,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低下頭。
視線穿過模糊的淚簾,終於看清了懷中的景象。
哪裡還有什麼羞澀淺笑的少女?
一具乾癟、枯槁、如同木乃伊般的軀體,歪斜地靠在他的胸前。
暗紅色的頭發失去了所有光澤,枯草般糾纏在灰敗的頭皮上。臉上的皮膚緊緊包裹著凸出的顴骨和下頜,眼窩深陷,渾濁的眼球半闔著,了無生氣。嘴唇乾裂萎縮,露出一點點森白的牙齒。曾經玲瓏有致的身體在羽絨服下塌陷成詭異的形狀,隻剩下骨架和一層薄薄的、皺縮的皮囊。
她像一個被抽空了所有生命精華的破舊玩偶,一個被時間之神惡意加速了千萬倍腐朽過程的殘酷造物。再也不會臉紅,再也不會用那雙純淨的眼睛看著他,再也不會在小本子上寫下那些簡單又溫暖的字句。
“嗬…嗬…”路明非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抽氣聲,瞳孔渙散,失焦地瞪著懷中這具可怖的乾屍。
渾身的血液似乎都衝向了頭頂,又在瞬間凍結成冰。極致的寒冷從心臟蔓延到四肢百骸,連靈魂都被凍僵了。
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感覺不到呼吸,整個世界隻剩下眼前這具乾屍空洞的“凝視”和耳邊自己血液奔流的轟鳴。
時間徹底凝固。雪落無聲。昏黃的燈光奄奄一息地掙紮著,將這幅地獄圖景映照得更加慘淡。
就在這時——
“嗤啦——”
一聲輕微的撕裂聲,打破了死寂。
是繪梨衣身上那件淺藍色的、印著白色小雛菊的棉布連衣裙。在身體急劇乾癟萎縮的過程中,領口處本就單薄的布料被扯開了一道不大的口子。
一個疊得方方正正、邊緣有些磨損的白色紙角,從那道裂口裡,悄然滑落出來。
紙角很普通,但路明非渙散的目光,卻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猛地釘在了上麵!
那紙張…那熟悉的、帶著毛邊的觸感…是繪梨衣隨身攜帶的小本子!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最後一絲渺茫希望和更深恐懼的衝動,驅使著路明非伸出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般的手。他的指尖冰冷僵硬,好幾次才勉強捏住那個滑出的紙角。
他屏住呼吸,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小心翼翼地將那張疊起的紙,從繪梨衣乾癟的胸膛和冰冷僵硬的羽絨服縫隙裡,一點點抽了出來。
紙張被展開。
熟悉的、略顯笨拙卻一筆一劃寫得極其認真的字跡,瞬間刺入路明非的眼簾,比最鋒利的刀鋒還要銳利,狠狠剜在他的心臟上!
“ちょうどいいきせつですね。正是好時節呢。)”
第一行字,寫在紙張最上方,墨跡似乎還帶著一點未乾時的濕潤感。字跡平穩,透著一絲安靜的愉悅。
日期標注在下麵,用的是公曆,是幾天前。
“025。sakuraとディズニーランドに行きました。025。和sakura去了迪士尼樂園。)”
這一條的字跡似乎用力更深一些,透著一股抑製不住的興奮。“おばけやしき、とても怖かった…でも、sakuraがいたから、怖くなかった!鬼屋很可怕…但是有sakura在,所以不可怕!)”在“怖くなかった不可怕)”幾個字下麵,重重地畫了兩道橫線,像是要強調某種堅定的信念。旁邊畫了一個小小的、牽著手的小人。
……………………
路明非的視線死死地釘在那幾行字上,每一個假名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視網膜上,燙進他的靈魂裡。
“鬼屋很可怕…但是有sakura在,所以不可怕!”
那歪歪扭扭的牽手小人,此刻在他眼中扭曲放大,仿佛變成了繪梨衣在幽靈公館的黑暗中,因極度恐懼而死死抓住他手臂的模樣。她撲進他懷裡時身體的顫抖,她急促的呼吸噴在他頸間的溫熱,她埋在他胸口時那悶悶的、壓抑的啜泣…所有的細節,伴隨著這行字,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瞬間將他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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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感受到她全然的信賴和依靠。而他呢?他承諾過要保護她!他用最凶狠的語氣說過,誰敢嚇她,他就把整個鬼屋拆了!可結果呢?他沒能阻止那該死的鬼屋嚇到她,更沒能阻止此刻…這比任何鬼怪都要恐怖千萬倍的命運!
巨大的自責和悔恨如同無數隻冰冷的毒蟲,瞬間啃噬遍他的全身!心臟痛得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反複揉捏,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
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哽咽,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大顆大顆地砸落在泛黃的紙頁上,迅速洇開了那稚拙的筆跡,將“sakura”的名字和那個牽手的小人暈染得一片模糊。
“繪梨衣…對不起…對不起…”他泣不成聲,語無倫次地重複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血淋淋的胸腔裡硬生生摳出來,帶著灼人的痛苦。
他捧著這張輕飄飄卻重逾千斤的紙,如同捧著女孩破碎的心跳,身體蜷縮起來,額頭抵著冰冷的雪地,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悲鳴。
就在這極致的悲痛幾乎要將他徹底撕裂時,他眼角的餘光,瞥到了散落在雪地裡的另一樣東西。
是繪梨衣的帆布小背包。在剛才的混亂中,背包的拉鏈被徹底震開,裡麵的東西散落了出來。
不是衣物,不是化妝品。
是玩具。
那些她視若珍寶、走到哪裡都帶著的玩具。
那隻洗刷得乾乾淨淨、依舊蓬鬆柔軟的皮卡丘玩偶,此刻半埋在雪裡,黃色的絨毛上沾著點點雪粒。
那隻在迪士尼買的、巨大的米奇笑臉氣球,繩子還拴在背包的提手上,此刻癟癟地癱在雪地上,笑臉圖案在雪水的浸潤下顯得有些滑稽而悲傷。
還有…那兩隻在堆雪人時,被她珍重地插在“雪人鴨鴨”肩膀上的、明黃色的橡皮小鴨子。
它們此刻也滾落了出來,一隻側翻著,黑豆似的眼睛茫然地“望”著天空飄落的雪花;另一隻則肚皮朝上,小小的黃色橡皮腳蹼徒勞地蹬著空氣。
路明非的視線,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落在了那隻肚皮朝上的小黃鴨的底部。
那裡,用黑色的、極細的油性筆,清晰地寫著一行小字。
字跡和日記本上的一模一樣,是繪梨衣的手筆。
“sakuraといっしょ。和sakura一起。)”
路明非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爪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
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撲了過去,顫抖的手在冰冷的雪地裡摸索著,抓起那隻肚皮朝上的小黃鴨。指腹用力地、反複地摩挲著底部那行小字,冰涼的橡皮觸感混合著油性筆微微凸起的墨跡,真實得令人心碎。
他猛地轉頭,抓起那隻側翻的小黃鴨,同樣在底部,找到了另一行字:
“sakuraのおもちゃ。sakura的玩具。)
“嗬……”
一聲破碎的抽氣從路明非喉嚨裡擠出。他丟開小黃鴨,又撲向那隻皮卡丘玩偶。他發瘋似的翻找著,手指在柔軟的絨毛裡急切地探尋。在皮卡丘圓滾滾的尾巴根部內側,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他再次看到了那熟悉的筆跡:
“sakuraがくれた。sakura給的。)
每一個玩具!每一個她珍視的玩偶!她都在上麵,悄悄地、認真地刻下了他的名字!刻下了它們的來曆!刻下了它們與她、與“sakura”之間唯一的、珍貴的聯係!
這些歪歪扭扭的字跡,這些藏在玩具隱秘角落的標記,無聲地訴說著一個簡單到極致、卻又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事實:在她短暫而孤獨的生命裡,在她那個隻有一間小屋子和一堆毛絨玩具的灰暗世界裡,“sakura”的出現,就是她全部的光。她笨拙地、毫無保留地用自己僅有的方式——在玩具上寫下他的名字——來宣告這份依賴和珍視。
而他路明非呢?
他做了什麼?
在迪士尼,他讓她在鬼屋裡受了驚嚇!在千鳥淵,他的一句“諾諾”徹底澆滅了她眼中因螢火蟲而亮起的光芒!
他甚至…連一個像樣的承諾都無法真正兌現!他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她,卻一次次看著她陷入危險,最終…眼睜睜看著她在他懷中,以最恐怖的方式,化為枯骨!
“啊——!!!”
路明非再也無法承受!積壓到頂點的悲傷、悔恨、憤怒、絕望,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在他胸腔裡轟然爆炸!他猛地仰起頭,對著鉛灰色的、大雪紛飛的夜空,發出了一聲淒厲到極致、如同孤狼泣血般的嘶吼!
這聲音飽含著靈魂被撕裂的痛苦,穿透了厚重的雪幕,在寂靜的運河上空久久回蕩,震得岸邊的積雪簌簌落下。
“是誰?!!”他雙目赤紅,眼球上布滿了猙獰的血絲,死死地掃視著周圍空無一人的雪地,聲音嘶啞如砂輪摩擦,“出來!你給我出來!!我知道是你!魔鬼!!”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對著虛空咆哮,“把繪梨衣還給我!把她還給我!!你奪走了她!是你!一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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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低下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懷中那具冰冷乾癟的軀殼,又猛地抬頭看向虛空,眼神狂亂而絕望:“你出來!你要什麼?!我的命嗎?!拿去!都拿去!四分之一?一半?全部?!隻要你把她還給我!把她還給我啊——!!!”
聲嘶力竭的呐喊在雪夜中激起冰冷的回音,卻得不到任何回應。隻有雪花,依舊不緊不慢、冷漠地飄落,覆蓋在繪梨衣乾枯的頭發上,覆蓋在那些寫著“sakura”名字的玩具上。
就在路明非的絕望和憤怒即將將他徹底焚毀,身體因極致的情緒衝擊而搖搖欲墜時——
“嗒。”
一聲輕響。
極其輕微,像是皮鞋鞋跟輕輕敲擊在堅硬冰麵上的聲音。
就在路明非身後,不過三步之遙。
路明非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全身猛地一僵!所有的嘶吼戛然而止。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機械的僵硬,轉過身。
雪,不知何時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雪片織成一道朦朧的簾幕。
在簾幕之後,瓦斯燈昏黃光暈的邊緣,一個身影靜靜地佇立著。
黑色的西裝,剪裁精良,一絲不苟地貼合著挺拔的身形,在雪夜中如同最深沉的一道墨痕。黑色的襯衫,領口沒有係領帶,敞開著,露出小半截線條冷硬的鎖骨。黑色的皮鞋纖塵不染,踩在鬆軟的積雪上,卻仿佛踏在某種無形的階梯之上,帶著居高臨下的冷漠。
是“路明非”。
或者說,是那個來自未來的、掌控著一切的魔鬼。
他的麵容,與跪在雪地裡的衰仔路明非一模一樣,卻又截然不同。褪去了所有的懦弱、迷茫和少年氣,隻剩下一種曆經萬古滄桑、看透世事輪回的冰冷漠然。
那雙眼睛,不再是衰仔的慌亂或憤怒,而是如同宇宙儘頭的黑洞,深邃得吞噬了所有光線,倒映著雪地裡那具乾癟的屍體和崩潰的路明非,卻沒有掀起絲毫波瀾。
他的手裡,提著一個精致的藤編籃子。
籃子裡,盛滿了純白無瑕的玫瑰花瓣。花瓣飽滿、新鮮,散發著清冽而憂傷的香氣,與這雪夜的冰冷和死亡的腐朽氣息格格不入。
他不是來參加婚禮的。
他是來參加葬禮的。
魔鬼路明非的目光,平靜地掃過衰仔路明非涕淚橫流、扭曲痛苦的臉龐,最終落在他懷中那具小小的、乾枯的軀體上。他的眼神裡沒有驚訝,沒有憐憫,隻有一種近乎殘酷的了然。
然後,他動了。
他伸出那隻沒有提籃子的手,動作優雅而冷漠,從藤籃中撚起一撮潔白的花瓣。
手腕輕輕一揚。
白色的花瓣如同被施了魔法,脫離了重力的束縛,打著旋兒,輕盈地、無聲地飄灑而下,落在繪梨衣枯槁灰敗的頭發上,落在她塌陷乾癟的胸口,落在路明非沾滿淚水和雪水的羽絨服上。
一片,兩片…更多的花瓣被他撚起,拋灑。白色的玫瑰花瓣,在昏黃燈光的映照下,在漫天飛雪的背景中,淒美地飄落,覆蓋在死亡的軀體之上。
清冷的香氣混合著雪的氣息,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祭奠般的氛圍。
“多可惜。”魔鬼終於開口了。聲音平靜無波,帶著一種奇異的共鳴感,清晰地穿透雪幕,鑽進路明非的耳膜,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在他的神經上。“她給你的,明明是一張最簡單的試卷。”
路明非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瞪著魔鬼,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魔鬼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毒液,從高處滴落,精準地澆在衰仔的傷口上。他緩緩踱步,皮鞋踩在虛無的地麵上發出清晰的叩擊聲,如同敲打著喪鐘。“憤怒?悲傷?懊悔?多麼…廉價的情緒。”他停在衰仔蜷縮的身體旁,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輕蔑與憐憫,仿佛在看一隻在泥濘中掙紮的螻蟻。“你以為吼幾聲,流幾滴眼淚,就能改變什麼?就能讓她回來?”
魔鬼微微俯身,冰冷的目光如同手術刀般剖析著衰仔眼中燃燒的痛苦和瘋狂。“路明非,你知道嗎?”他的聲音忽然壓低,帶著一種近乎耳語的殘忍親密,“這個女孩,她給你遞了一張試卷。”
“試卷?”衰仔艱難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充滿了茫然和更深的痛苦。這個詞像一把生鏽的鈍刀,在他混亂的思維裡攪動。
“一張關於‘守護’的試卷。”魔鬼的嘴角勾起一個極其冷酷的弧度,那笑容裡沒有一絲溫度,隻有無儘的嘲諷。“題目簡單得可笑。她需要的,僅僅是在她害怕時,你能握住她的手;在她孤獨時,你能陪在她身邊;在她被世界遺棄時,你能堅定地告訴她,‘世界不喜歡你,那世界就是我的敵人’。”
魔鬼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鞭子,每一個字都抽打在衰仔血淋淋的記憶上——迪士尼鬼屋中她被嚇壞時,他笨拙的安慰;千鳥淵螢火蟲熄滅時,他因諾諾而生的恍惚;還有那句他曾豪言壯語、卻在命運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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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簡單的試卷啊!”魔鬼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尖銳的譏誚,“她甚至不需要你考滿分!不需要你做出多麼驚天動地的偉業!她隻需要你——寫上你的名字!隻需要你,在那張試卷上,簽下‘路明非’三個字,證明你願意為她負責,證明你嘗試過、努力過!哪怕…隻是嘗試!”
他猛地指向地上那具冰冷的乾屍,指向她衣服的胸口位置。“可是你呢?!路明非!在那一天!在她最需要你證明‘路明非’這個名字並非虛言、並非懦夫的時刻——”
魔鬼的聲音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鑿穿了衰仔最後的防線:
“——你缺考了!”
“你食言了!”
“轟——!”
“缺考了…食言了…”
魔鬼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衰仔路明非最不堪回首的記憶上,發出滋滋的、皮焦肉爛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