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驢車噠噠噠往響水村方向跑去。
身材豐腴的婦人頭上戴了一朵大紅花,笑眯眯地坐在車板上,不時拍撫衣服上的褶子,看起來莫名喜慶。
進了村,車夫不知該往哪兒走了。
潘媒婆隻曉得響水村在哪頭,要說找戶人家卻是不認得路的,她坐在車上張望,見有村民往這邊走來,便攔住問:“這位大哥,鄭屠戶家怎麼走?”
背著鋤頭的中年漢子遠遠就見著驢車了,走近一打量原來是媒婆,心下了然,回身往遠處一指,“瞧見那家屋頂冒尖尖的瓦片沒,往那兒走,那座青磚大屋就是他們家。”
潘媒婆順著手指方向眯眼一看,確實有座屋子牆麵砌得高些,哎呦不得了啊,隔這麼遠還能瞧見這修好的屋頂,那房子得多氣派,看來今天的事兒八九能成!
她心下滿意,趕緊向人道謝,催著車夫快走。
那漢子擺擺手並不在意,等驢車跑出去一段路才嘟囔道,“這媒婆高興得也太早了。”
溪邊漿洗的幾位婦人悄聲看了這一幕,媒婆走遠了才重新捶打衣服,“唉,你瞧見沒,又來一個,這個月都來了幾個了。”
圓臉婦人用胳膊肘碰碰身邊的人,“你說鄭屠戶家的小子這次能成了吧,潘媒婆可是這十裡八鄉最會說親搭線的人了。”
這麼多人家難道真的沒看對眼的?那得多挑,不過這話婦人沒講出來。
被手肘碰到的婦人頭上包著一塊舊青布,也隻抬頭看了一眼媒婆方向,便繼續低頭搓洗衣服:“彆的我不懂,我隻知道這吃肉不愁的人家搶手得很,況且鄭則小子勤懇孝順,有掙錢的手藝,也該人家挑剔。”
鄉下人實在,隻看一家人肚子能不能吃飽,手裡頭有沒有錢。
四周的婦人也應和,“是啊,就是不知道潘媒婆說的哪家的哥兒姐兒。”
“不能是哥兒吧?”
鄭屠戶就一個兒子,那不得要個好生養的姐兒進門,幫忙開枝散葉。
“哥兒怎麼啦,哥兒也能生大孫子。”
“哎呀不就那麼一說。”
溪邊又重新熱鬨起來,大家議論紛紛,氣氛和諧。
不料岸邊另一頭傳來“切”一聲,那人聲音尖利,惡意滿滿,“誰曉得是不是身體有毛病,哪個年輕漢子不想婆娘夫郎,這麼大一個人不著急娶親誰信呢。”
話音剛落,就被砸向水麵的棒槌濺了一身水。
哎呦我天,吳翠紅驚魂未定地扔下手裡的衣裳,站起來指著對麵就罵:“誰手那麼賤啊!”
扔棒槌的正是頭包青布的婦人,鄭家對她家有恩,不能看著則小子被人潑汙水,她可不怕找事,立馬回罵:“沒你嘴賤!嘴巴臭得隔了這麼大一條溝我都能聞到,誰不知道你吳翠紅著急賣女兒是要給兒子說親呢,攀不上鄭家回頭就說人閒話,這麼能,怎麼不見有人願意和你家說親?”
婦人們聽了都偏頭笑起來,就吳翠紅對待親閨女那刻薄樣兒,要成了婆婆,兒媳婦兒夫郎不得天天受折磨,誰願意那孩子送去她家。
其實說到鄭則,她們自個兒裡心裡多多少少也有點小心思,鄭屠戶家確實是一門好親緣,除了家底殷實有掙錢手藝外,鄭則還沒有旁的兄弟姐妹,這家產以後不得都是他一個人的嗎,家裡人少還免了兄弟妯娌間的摩擦矛盾,姐兒哥兒嫁過去直接過上好日子了。
隻不過她們是暗裡悄悄跟鄭嫂子試探過,見人家沒那意思也就歇了心思,兩家人就當沒這回事,再見麵還如往常一樣。
這吳翠紅就不同了,明擺著上門說親不成後,還憑著自家男人跟林氏族老和村長是宗親,打著寡婦失業的名頭厚著臉皮去求族老幫忙說情。分明就是看上了鄭家有錢,想做親家分點好處。
鄭家雖然人丁單薄,鄭永坤可不好惹,這事萬萬做不得,族裡老人們也不糊塗,責罵了吳翠紅讓她此後不要再提。
結果吳寡婦心有不甘,轉頭就到處給鄭則造謠。
吳翠紅被戳了痛處,惱怒地指著人罵道:“放你娘的狗屁!我兒子好得很,還好意思說我,你不也是經常往鄭家跑!”
想起剛剛濺的一身水,衣裳都濕了,吳翠紅怒火上頭,口不擇言:“你還是多操心操心你家月哥兒吧,到時嫁不出去也不見得就能和鄭則湊對兒!”
周家嬸子一聽臉色就變了,二話不說抓起木盆就往對麵砸,這次是對準了人的。
沒想被吳翠紅躲過了,周嬸氣不過,提了褲腳下水,氣勢洶洶向對麵趟去。
月哥兒是她的逆鱗,最見不得有人說他不好,這賤婆娘,今日必須要把她扯下水打一頓。
吳翠紅見狀嚇得連連尖叫,瘋了啊這是,見周家的狀似發了狠,她心裡也有點怕,一邊罵著瘋婆娘一邊胡亂撿起衣服抱著盆跑了。
四周的婦人們見狀趕緊拉住周家嬸子,又幫著撿回來棒槌木盆,勸慰道:“算了算了,惡人自有天收,何必為這種人氣著自己。”
“對對,上來吧水裡凍得很,先上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周嬸子緩了緩氣,聽勸沒追了,隻朝著吳寡婦跑的方向狠狠呸了一聲,“下次見到非得跟她乾一架才歇了這口氣。
幾人想起月哥兒的情況,便也幫著罵了幾句,這才繼續錘洗衣服。
鄭屠戶的房子建得很是氣派,青磚大瓦,因為靠近山林,怕冬天野物來襲,便把圍牆建得很高。磚瓦用的都是好料子,看得潘媒婆嘖嘖稱歎。
她才前去拍門,揚聲喊道:“鄭屠戶!鄭家的,有人在家沒?”
潘媒婆一個搭線做媒的,也不見得跟誰都熟,跟鄭家也不熟,來前也不知道這家人在不在。
鄭大娘在後院隱約聽到聲響,納悶這聲音挺陌生,邊走邊應聲道:“來了來了,誰呀?”
這大門一拉開,潘媒婆那張大圓臉就笑著湊上來,“妹妹哎,是我,潘金花!認得不?”
“潘媒婆!哎呀來來來,快進屋說話!”
甭管認不認識,鄭大娘趕緊把人迎進來,順手掩實了門。家裡有兒未娶親,得罪誰都不能得罪媒婆啊!
進屋坐定,鄭大娘笑盈盈地招呼人喝水。
潘媒婆捧場地端起喝一口,哎呦,還是甜的,放了糖呢,心裡暗暗估摸,這鄭家確實是有點家底的,想到這媒婆麵上笑容更真了幾分。
她歇了口氣後環顧起整潔又亮堂的房子,嘴上嘖嘖誇讚:“哎呀,你家可真亮堂,這鎮上的人家的房子還比不上你這屋子氣派!”
要不說怎麼說潘媒婆是平良鎮的名嘴呢,真真假假兩句話,聽著就讓人高興,這房子可是響水村獨一戶,平時鄭大娘不主動炫耀,心裡卻是得意的,但她還是擺擺手謙虛道:“哪裡就有你說的那麼好了?鄉下人住的房子,沒啥講究!”
媒婆人精著呢,知道誇對了,“這還不講究啊,要我說這整個響水村的,就數妹子你最有福氣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和你成為親家呢!”
鄭大娘心想,正事來了,她家沒哥兒,隻有一個性子硬邦邦的兒子,這是來說媒來了。
哎呀哎呀,鄭大娘心裡忐忑,兒子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呢,就怕他回家見著媒婆,同之前一樣沒一句好話把人懟了。她看了一眼潘媒婆,太陽穴又開始突突突跳起來。
果然就聽潘媒婆說道,“就你在家嗎?我也不兜圈子,今兒來是來和你家說媒的。”
“爺倆去村裡找人商量事情了,一會兒就回來,跟我先說道說道也行。”
潘媒婆也不拿喬,問道:“平良鎮上的錢家你可知道?”
鄭大娘一愣,“哪家的錢家?”
“城東做拉車生意的錢家,這家人平日裡就在幾個鎮子之間給人趕車跑腿送貨,兩個兒子是勤快小子,都結親了,家中小女兒如今也到年紀了,父母不求大富大貴,想找著一戶踏實人家做親家,我這不就來找妹子了嘛,你們倆家人都是鎮上做事,倒也是合適。”
其實是錢家長輩去攤上買豬肉,先看上了鄭則,托她來問問,但這話可不能直接說出來。
潘媒婆說完低頭抿了口甜水,借著喝水的掩飾偷偷觀察鄭屠戶家的反應。
鄭大娘不知道這裡頭的彎彎道道,她隻在過年過節才去鎮上買買東西,平時都在村裡,鎮上的錢家......回想了一會兒還是沒什麼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