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這兩日很苦惱。
周兆年夫妻租住的這處房子附帶一小塊菜地,房主說可以隨意種菜,還給他們一家留了些菜種。
娘倆撒了種子日日勤懇澆水,奈何菜種就是不冒芽。
蹲在菜地旁的周舟納悶:“我記得阿娘就是這樣育苗的,撒種子,澆水,接著密密麻麻就長出小菜苗了。”
“小菜苗連根帶土地,再移植到菜畦裡,種好就能長成一棵一棵菜。”
怎麼不對呢。
周娘親和兒子一起蹲在菜畦前,臉上困惑的表情一模一樣。
他還跟娘親吹噓自己在響水村種菜很厲害,這下好了嘛,種子都不發芽!
周舟不知道要怎麼辦了,隻好求助大喊:“爹爹!菜苗怎麼都種不出來,怎麼辦啊!”
真的很奇怪,他在家裡種菜根本不是這樣的,明明就輕鬆冒芽,很快長出菜苗來,在這裡種為什麼不行呢。
周爹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聞言便站起來說:“爹來看看。”
葉蘭清起身走來扶他,一家三口圍著平整的菜畦研究。
“會不會是水澆得太勤,種子泡壞了。”泥土特彆濕潤,有的泥塊上麵還長了野草。
“乾得也快,河邊風大!”周舟皺眉嘀咕,他懷疑房主給他們種子本來是壞的......
周爹瞥見兒子臉上不開心了,便哄道:“不惱,這有什麼可惱的,種不出來咱們換塊地再種一次便是。”
“來,爹爹幫你,我不會,周舟師傅教教我,全聽您差遣。”周爹攬著兒子,一副聽吩咐的樣子。
這番話哄得周舟一邊得意一邊不好意思,他也知道自己莫名怪罪彆人了,有點彆扭,“我要重新撒種子......”
周舟舍不得讓爹爹挖地,就讓爹娘去泡種子,他自己拿了鋤頭重新整理出一塊整齊的菜畦。
夫妻倆回廚房拿了個碗裝水,周娘親低聲說:“......想鄭則,鬨脾氣了......”
做爹娘的看得明白,分開頭兩天還好,周舟好端端的沒什麼苗頭,過了幾天回過味來就開始想了。
孩子想撒嬌鬨人,想鬨的人不在身邊,對著爹娘也不好意思,隻能生悶氣。
怪這怪那,彆彆扭扭,倒也可愛。
周舟想鄭則鬨脾氣不自知,乾活卻很專心,說要種菜就要種菜,鋤頭扛起來挖土。
他都看阿娘做過的:結板的土地先用大鋤頭翻起來一遍,再把大土塊敲碎,接著用小鋤頭仔細清理一遍草屑和碎石子,最後把菜畦劃分整齊。
乾完這些活他已是精疲力儘,吃完晚飯耷拉著眼皮,周舟洗漱後立馬倒頭就睡。
晚上,周娘親托著油燈悄聲走來房裡看他,床上的哥兒小圓臉睡得安寧,呼吸綿長沉重,看來鋤地累壞了。
周娘親就著一粒昏黃豆燈仔細看兒子的臉,她也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臉蛋白軟,指頭觸感柔軟滑膩,這一年來臉上沒什麼大變化,她小聲笑道:“......咱們小寶命好。”
周兆年久不見妻子回來,也端了一盞燈來尋。
夫妻二人護著油燈,掀開床帳,安靜地看他們找了整整一年的兒子。
孩子睡得實在是香,周爹打趣道:“果然,身體一動起來,腦子就沒那閒工夫亂想了。”
葉蘭清放輕聲音:“......力氣是比以前大,性子還是傻氣天真。”
“天真點好,傻人有傻福,咱們小寶不吃苦。”
兩人過去一年找不到人時做過無數設想,若兒子還活著,他會過著怎樣的生活?
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臉還長成這樣......最壞最壞的可能他們也設想過。可自從一家人團聚,夫妻倆發現,對孩子的愛和心疼並不會因為做過最壞的設想而減少。
哪怕知道周舟沒吃大苦頭,他們的心疼也絲毫不減。
這麼小,就嫁做彆家的夫郎了。
葉蘭清伸出細瘦的手腕替他拂去臉上碎發,內心仍舊很難接受這點,稍微深想她都覺得心口難受。
這時床上的人突然揮動手臂說起夢話來:“......那麼久!鄭則,算盤呢算盤,要算錢......”
夢裡還不忘記算錢,夫妻倆含笑對視一眼。
回房後葉蘭清幫丈夫脫去外衣,開口問道:“咱就定下來了嗎,從此不回錦州住了。”
周爹歎一口氣:“建房子的錢都給出去了,自然是定下來。”
“那又如何......房子哪裡都有,你說不住了建好我也能舍得下。”葉蘭清把外衣掛在衣架子上,去年從錦州離開,一家人收拾了不少重要東西,那些當初以為不可或缺的東西,沉河之後兩人一次都沒想起來。
周兆年看著妻子在屋裡走來走去,讓她明日天亮了再收拾:“趕緊上來歇歇,我倆說說心窩子話。”
找到兒子後葉蘭清笑容多了,她走來坐在床邊笑道:“咱倆不是天天都說心窩子話嗎?”
兒子不在,夫妻倆相依為命,在一塊的日子倒是比從前每一年都多,葉蘭清突然說:“住在響水村也好,你如今這樣也不用再去跑商了,咱倆就留村裡養老......好過一年隻能在一塊幾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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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這個周兆年就愧疚,他伸手去牽妻子:“是我的錯......從前聚少離多,如今還辛苦你照顧我。”
葉蘭清想說夫妻本是一體,彆說辛不辛苦的話,開口前突然改了主意,她頭一撇卻說:“你知道就好。”
她實在不想過那樣的日子,早年和丈夫分開,之後又與兒子分開,如今好不容易一家三口都在一塊,這樣的日子她真是夢寐以求。
周兆年遲疑了一下試探問道:“你是不是對小則不喜?”
“沒有的事。”葉蘭清立馬否定:“他是你姑爺,他是周舟丈夫,我怎會不喜。”
“你若有什麼想幫他便幫了去,錢財你也可以給,你們爺幾個自己商量,我隻要他彆負了我們小寶。”
這話說得乾脆,周兆年一直在看她,瞧見她說這些話時卻不看人,語氣更是冷靜,便也先不問了。
次日吃過早飯,周舟被爹娘喊進房裡。
“爹爹,娘親?”
周爹笑眯眯朝他招手:“來來,爹娘有話對你說。”
一家人重逢當日,周舟就說他欠了很多錢,而後好幾次又聽得孩子說,鄭則掙的錢被他花完了......
周兆年夫妻不想兒子為了錢愁眉苦臉,他們身上還有些錢想交給他。
當初馬車墜崖錢財都落水了,夫妻倆隻能將身上僅剩的首飾換錢,其中周娘親手腕上兩個玉鐲和脖子上的金鏈賣了高價。周爹行動不便,加上為了找兒子方便,兩人直接將身上所有銀子換成了馬車。
而後又將馬車租給車行賺取費用,等生活逐漸穩定,周爹直接招了個馬夫長工駕車賺錢,他精力好時也跟著外出收貨做點小生意,周娘親重新拿起針線刺繡,慢慢重新積攢家底。
這一年來,斷斷續續花錢治病找兒子,他們能存下的錢不多。
如今一部分拿出來建了房子,一部分就擺在周舟麵前的桌子上。
香積寺還願的十兩銀子、五十斤新米、十斤香油和請佛像回家燒香供奉,“不擔心,這些還原的禮單爹爹都能承擔,等新家建好我們便去還願請佛像。”
周爹愧疚地看向兒子:“這一年賺的錢沒剩多少,委屈我們小寶了。”
周爹跑商半輩子積攢了些家底,得了錦州那處城裡的房屋,部分錢財沉了河。他留了一筆"後路錢"存在錦州的錢莊,錢莊在此地沒有開設分行,無法取錢。夫妻倆確實過了一段艱難日子。
周舟伸手去拉娘親的雙手,上麵仍舊空空蕩蕩,可見鐲子賣出去後便沒再買過了。
“......爹爹,我不要,你留著和阿娘用,鄭則會掙錢的。”周舟把桌子上的錢推回給周爹,“給我娘親買鐲子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