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則獨自出攤,兩扇豬肉剛擺上案板馮老板就晃悠過來搭話了。
“你夫郎呢,怎就你一個人?”
馮夫郎聽到也看過來,他偶爾出攤能見到那個愛笑的圓臉小夫郎,夫夫倆經常在一塊,最近這段時間卻沒見到人。
鄭則低頭切分肉塊,回道:“他在家陪爹娘,過段時間才能來。”
周舟是好久沒來了,鄭則忘記兩人最後一次出攤掙錢是什麼時候,隻記得天還冷時他穿的那身秋香色棉衣,乖乖坐在一旁凳子上,裹得圓鼓鼓地像隻小雞崽。
就算不收錢不招呼客人,他光坐在這裡讓人看著都開心。
馮老板許久沒聽到彆人對自己說“馮老板發財”,還怪想念鄭則夫郎的吉祥話。鄭則擺好案板上的肉塊,問馮老板這兩天市監是否有來收租。
“來了,鄭老爹出攤付過了,張市監連著收了咱們兩個攤位的錢。”
鄭則點點頭,隨即想起阿爹的叮囑,他想著馮老板年紀不小又已經成家,便向他打聽鎮上靠譜的修房子匠人。
“最好做頭師傅是會簡單造景懂點園藝的,我丈人建新房的地方有一處水坑,往後想建荷塘弄個院子。”
響水村建新房一般是請本村的熟手老人指導鄰裡協作完成,除了門窗要請木匠來看,其他活都是自己做,村民們自個兒就是瓦匠石匠,砌房子的樣式也大差不差。
鄭則還真問對了人,馮老板是平良鎮人士,靠祖輩蒙陰住有鎮上的房子,他夫郎娘家在城郊,雖偏僻但宅地便宜,“我家是沒請過匠人師傅......不過我夫郎娘家小舅子建新房請過,他家確實有個小園子。”
說著他轉頭和夫郎求證說了幾句,回頭說:“正巧這兩日我和夫郎回丈人家吃飯,到時給你問問那師傅住哪兒。”
鄭則沒想到這麼快就有眉目,趕緊先謝過。馮老板表示可能問到師傅也不定有空,讓鄭則做好其他準備,多去集市或城隍廟附近轉轉,會有工匠師傅在那兒找活乾。鄭則:“曉得了,辛苦你們幫忙打聽。”
不年不節,今日豬肉賣得比較慢,正午一到,他簡單用布巾蓋住豬肉托馮老板幫忙看一眼攤子,便快步走去酒樓後門處等孟久。
今早鄭老爹提醒小九休沐,讓鄭則記得接人回家。
他這段時間往返白石灘和響水村,小孩自己坐車回家,鄭則有些日子沒見到人了。
輪班休息的半大學徒小子們陸陸續續走出後門,鄭則抱胸站著,一眼不錯地盯緊每一個出來孩子,並沒有孟久身影。
難道這小子先他一步跑去坐牛車回家了?肉攤不能離人太久,剛想向前打聽一番,鄭則就瞧見丁傑攬著小孩出現在後門。
孟久是哭著的。
“小九!”鄭則喊道。孟久抬頭看清來人瞬間張大嘴巴哭得更凶了,他大步跑到大哥身邊委屈哭道:“師傅,師傅不讓我去樓上雅間招待了!嗚——“
“銅壺倒了,水很燙!我忍不住,我,就丟手了......嗚,明明是吃酒客人嫌魚腥推了我一把,我不是故意的,還要算在我頭上!”
“大哥對不起,要好多錢,碟子要扣好多錢......”
鄭則皺眉低頭聽他哭訴,這才發現他露在袖子外的手背紅腫一片,兩隻眼睛也哭得通紅,估計在後院已經哭過一輪了。
丁傑站在一旁有些尷尬,學徒犯錯被罵是常有的,笨拙些的三天兩頭就得哭一次,犯大錯嚴重時還被堂頭用竹藤打,他說:“今日那客人是賊煩了些,對魚不滿,小九還摔了碟,客人找事鬨了一通師傅才罵小九......”
孟久也是因福招禍,他原是和其他學徒一樣老老實實在一樓和後院跑腿乾粗活,堂頭見他為人機靈口條清晰順溜,加上不怕罵敢去後廚催菜,這才破格讓學徒半年的他上樓跑堂,先前幾次都做得很好沒想今日卻出了差池。
丁傑:“嗐,彆哭了,”他儘量語氣輕鬆地安慰小孩,“我也賠過錢,摔的還是官窯青瓷碟,我阿娘去借錢才還上的,我現在還不是好好的?”
他讓鄭則帶小孩去醫館買燙傷的藥膏敷手,不然明日乾活還得遭罪,丁傑:“酒樓不讓多告假。”
孟久哭聲漸漸變小,依舊拉著大哥手臂不放。
鄭則低頭安慰孟久:“沒事,我來處理。”他看向丁傑點頭道謝:“我會跟他好好說,多謝了。”
孟久的手已經隱隱冒出燙傷的水泡,得儘快帶去醫館。鄭則讓他在街道旁等等,自己跑回肉攤跟馮老板說了一聲,馮老板表示他看著:“你信得過我就成,我這兒有兩人呢,能看顧得過來。”
去到醫館處理傷口孟久愧疚更甚,他還沒開始賺錢,就讓大哥花了這麼多錢。
大夫說皮膚沒破不算特彆嚴重,用鹽巾包在患處靜坐等待,“坐一會兒吧,等小子手上感覺不到燒痛再塗清涼膏。”
鄭則瞧見小孩褲腿顏色深了一塊,掀開一看,上麵亦是有熱水燙到的紅痕,他不放心地把兩隻褲腳都掀起來,小腿竟有青紫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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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師傅打的?”鄭則皺眉問。
孟久吸吸鼻子,頓了好久才難堪地說:“......是客人踢的。”
這事若放在從前流浪那會兒,孟久不會有“難堪”的情緒,討食已很艱難哪裡還能想這麼多?
可如今有了家,過上了有家人的好日子,孟久深藏的自尊心又長出來了。
被大哥一問心頭更是酸澀委屈。
“你哭什麼,哭燙傷了疼,哭被師傅責罵,還是哭客人踢你。”鄭則接過藥童搬來的凳子,把孟久燙紅的腳挪到上麵擦清涼膏問道。
鄭則語氣裡沒有責備,隻是想問問孟久的想法。他沒養過孩子,不知道要怎麼哄半大的小子,結果問出來倒像是把孟久當成了大人溝通。
孟久因為大哥的平和冷靜緩解了不安忐忑,他誠實道:“哭客人踢我,哭平白賠錢錢,不甘心。”
師傅平日沒少罵人,孟久臉皮也厚,罵就罵了;不能上二樓招待客人他很是失落,但能免去旁人嫉恨,他之後再爭取就是了。
可明明是客人先推他的,憑什麼碗碟還要他賠錢?
到底是年紀小,心裡最難受的是被客人踢了。孟久想,就因他在酒樓謀生做著伺候人的活兒,客人就能隨意踢他嗎?
被踢時,被人輕視、被隨意對待的憤怒勝過了腿上的疼痛。
越想越難過,被師傅罵時當場就哭了。
可孟久從前不會哭,他的眼淚早在沒爹沒娘時流光了,乞討被人踢一腳還能笑嘻嘻撿了銅板說吉祥話,不是應該的嗎?
沒臉沒皮,死乞白賴,他們這種人就是這樣才能活下去啊。
可是......孟久看了一眼大哥,後者看著他的眼神平靜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