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立山頭
＞漢口銀行的金字招牌在夕陽下泛著暗沉的光。
＞淩峰鎖上分行大門，鑰匙在鎖孔裡轉動的聲響格外沉重。
＞林悅默默站在他身後，手裡捧著裝滿辦公用品的紙箱。
＞“結束了。”他轉身接過她手中的箱子，動作熟練得像接過無數次。
＞“是開始了。”林悅糾正他，眼角細紋裡藏著笑意。
＞他們同時望向馬路對麵正在裝修的店麵，“寧波銀行”四個字已初具輪廓。
＞這對銀行業知名的“夫妻檔”，正要與老東家正麵交鋒。
漢口銀行的金字招牌在夕陽下泛著暗沉的光，像是鍍了層疲憊的金粉。這光投在淩峰眼底，映不出半點波瀾。他最後用力推了推厚重的玻璃門，確認鎖死，然後才將那把黃銅鑰匙從鎖孔裡緩緩拔出。鑰匙轉動時發出“哢噠”一聲脆響，在這傍晚的寂靜裡，顯得格外沉重，仿佛截斷了一段長達十年的歲月。
他轉過身，看見林悅就站在一步開外，懷裡抱著一個略顯臃腫的紙箱，裡麵塞滿了文件格、筆筒、那盆養得半死不活的綠蘿，以及一些零散的個人物品。紙箱邊緣，露出一角暗紅色的絨麵，是他們當年獲得“金牌客戶經理”的證書封皮。晚風拂過，吹起她額前幾縷碎發，她也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結束了。”淩峰吐出三個字，聲音有些乾澀。他習慣性地伸出手，從她懷裡接過那個箱子。動作流暢自然，指尖劃過紙箱邊緣時，無意中觸碰到她微涼的手背，兩人都微微頓了一下。這場景太過熟悉，過去無數個加班後的深夜，他也總是這樣接過她手裡的包或文件，隻是這一次，接過的是一段職業生涯的句點。
林悅任由他拿走箱子，空出的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嘴角向上彎起一個清晰的弧度：“是開始了。”她糾正他，語氣輕柔卻篤定。陽光斜打在她側臉上，清晰地照見眼角那些細密的紋路，但那紋路裡此刻盛滿的不是疲憊，而是一種躍躍欲試的光彩，像投入石子的湖麵，漾開圈圈漣漪。
無需多言，兩人極有默契地同時轉頭，望向馬路對麵。
那裡，一間門麵正在緊張裝修，綠色的防護網還沒完全拆除，但“寧波銀行”四個標準字的深藍色招牌已經掛了上去，在落日餘暉中勾勒出嶄新而銳利的輪廓。電鑽的嘶鳴和錘擊的悶響隔著寬闊的馬路傳來，竟不像噪音，反而像一陣激昂的戰鼓，敲在兩人的心上。
淩峰的目光銳利，像鷹隼在打量新的獵場。他從那腳手架的結構，工人忙碌的頻率，以及招牌懸掛的細微角度，快速評估著進度和潛在的優劣。而林悅的眼神則更柔和些，她看著那抹深藍，像是在凝視一個即將被精心布置的新家，腦海裡或許已經閃過未來大廳裡盆栽的擺放位置、客戶等候區的沙發顏色。
這對在漢埠金融圈裡摸爬滾打十幾年、有“神仙眷侶”之稱的夫妻檔，剛剛親手合上了在漢口銀行的最後一頁。而下一站，他們竟選擇在了僅一路之隔的對岸，以寧波銀行分行的名義，另起爐灶，直麵曾經的“老東家”。
這無異於一場公開的宣戰。
“東西就放這兒吧，明天再收拾。”淩峰把紙箱放在新辦公室中央的空地上，直起腰，環顧四周。空氣裡彌漫著新油漆和木材的味道，四周牆壁雪白得有些刺眼，地上還散落著一些包裝材料和工具。這裡空曠、雜亂，卻充滿了無限可能。
林悅沒說話，走到窗邊，“嘩啦”一聲拉開厚重的遮塵布。巨大的落地窗外，華燈初上，馬路對麵，漢口銀行那棟他們待了十年的老樓燈火通明，熟悉的窗口像一隻隻窺探的眼睛。她凝視著那片輝煌，眼神複雜，有眷戀，但更多的是一種決絕。
“還記得我們剛進漢口銀行的時候嗎？”林悅輕聲問，像是自言自語，“你跑業務磨破了三雙皮鞋，我為了熟悉產品，把說明書當枕頭睡了半年。”
淩峰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立，目光也投向對麵：“怎麼不記得。那時候，覺得那棟樓真高，門檻也高。能進去，端上這個金飯碗，是光宗耀祖的事。”他頓了頓，嘴角扯出一絲略帶嘲諷的笑，“誰能想到，有朝一日，我們會自己跑出來，還在它對麵，另立山頭。”
“不是另立山頭，”林悅轉過頭，看著他，目光清澈而堅定，“是開辟新戰場。淩峰，我們在裡麵能做的，已經到頭了。論資排輩，條條框框，再待下去，不過是把一年的經驗重複十年。你甘心嗎？”
淩峰沉默了片刻。他想起最後一次參加分行高層會議的情景，他提出的利用金融科技拓展社區銀行的方案，被一句“風險可控性有待論證”輕飄飄地打了回來；想起那些盤根錯節的關係網，那些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保守做派；想起林悅因為業績過於突出反而被某些人孤立排擠的無奈。他的不甘，早已堆積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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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心。”他吐出三個字，拳頭下意識地握緊，“隻是沒想到，最後是用這種方式離開。”——以一種近乎“背叛”的姿態，帶著核心客戶資源和一身本事，投向了競爭對手的懷抱。這消息在圈內引起的震動，不亞於一場小型地震。舊日同僚的驚訝、上司的挽留與隱含的怒氣、甚至還有一些難以言說的指責，他們都一一承受了。
“市場就是戰場，良禽擇木而棲。”林悅的語氣冷靜得近乎殘酷，“寧波銀行給的不僅是更高的職位和薪水，更是我們一直想要的自主權。風險我們擔，收益我們享，規則，我們可以參與製定。”她伸手指著窗外這片正在崛起的金融新區，“這裡才是未來，對麵……已經老了。”
她的指尖劃過玻璃，仿佛劃開了一個新時代的口子。
淩峰深吸一口氣，新辦公室的空氣吸入肺腑，帶著一股陌生的衝勁。他轉身，不再看對麵，而是看向空蕩蕩的辦公室內部：“好了，林行長，淩行長，”他用了彼此的新頭銜，帶著點戲謔，也帶著鄭重，“開工吧。第一件事，得先把咱們的‘帥帳’布置起來。”
林悅被他逗笑了，眼角的紋路又深了些，卻格外動人：“淩行長，先把水電接通再說吧。還有，招聘啟事得趕緊發出去了，光杆司令可打不了仗。”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兩人就在這間尚未完工的辦公室裡忙碌起來。沒有助理，沒有下屬，他們親自核對家具清單，測試電話線路，對著電腦屏幕篩選雪花般飛來的簡曆。淩峰負責技術層麵的把關，他對業務係統的熟悉程度無人能及；林悅則發揮她人際交往的特長，開始聯係熟悉的客戶和渠道，為新分行開業儲備第一批資源。
工作中，他們配合得天衣無縫。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淩峰搬動沉重的辦公桌時，林悅會不動聲色地遞上合適的工具；林悅在電話裡與人周旋時，淩峰會適時地遞上一杯溫水，或在她需要數據支持時，迅速調出相關資料推到她麵前。
這種默契，是在無數個共同加班、共同攻克難關的日夜中磨礪出來的，是夫妻，更是戰友。如今，這份默契被用在了對抗共同的“過去”上，帶著一種背水一戰的刺激和微妙的心照不宣。
深夜，辦公室終於初具雛形。基本的辦公家具各就各位，電腦也安裝調試完畢。淩峰和林悅癱坐在臨時搬來的兩張辦公椅上，隔著堆滿文件的桌子，相視一笑，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疲憊，以及疲憊之下壓抑不住的興奮。
“我聯係了老王，”林悅揉了揉眉心，說起一個重要的對公客戶，“他聽說我們過來了，意向很明確，等我們開業，就把他們集團一部分結算業務轉過來。”
淩峰點點頭：“技術這邊沒問題，核心係統我已經摸透了，比漢口銀行那套老掉牙的靈活得多。隻要客戶過來，銜接會非常順暢。”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隻是，這樣一來，和那邊就徹底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挖老東家的牆角，這是行業大忌，也是最遭人詬病的一點。他們可以預見到，明天，後天，隨著他們這邊業務的展開，來自對麵的反擊和壓力會排山倒海而來。輿論、競爭手段，甚至一些上不得台麵的小動作，都不會少。
林悅收斂了笑容，站起身，走到窗邊。對麵的漢口銀行大部分燈光已經熄滅，隻有保安巡邏的手電筒光柱偶爾劃過，像一隻疲倦的眼睛在閉合前最後掃視領地。而他們這邊，嶄新的燈光明亮而冷冽，照亮著充滿未知的前路。
“開弓沒有回頭箭。”她的背影在燈光下顯得有些單薄，但聲音卻異常沉穩，“從我們決定接受寧波銀行橄欖枝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打這場硬仗。怕嗎？”
淩峰也站起來，走到她身後，雙手輕輕放在她的肩膀上。掌心傳來她身體的溫度，一種熟悉的安定感油然而生。“怕？”他哼笑一聲，帶著十年磨一劍的鋒芒，“我倒是很想看看，對麵那些老家夥，看到我們在這邊風生水起的時候，會是什麼表情。”
他的目光越過林悅的頭頂，再次投向窗外。這一次，看的不是對麵的老東家，而是更遠處那片燈火璀璨的城市夜空。那裡有無數等待挖掘的客戶，有尚未充分競爭的市場藍海，有屬於他們的、憑真本事打拚的未來。
“再說了，”淩峰收緊手臂，將林悅攬入懷中，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頂，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不是還有你嗎，林行長？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咱們就在這寧波銀行，唱一出好戲給所有人看看。”
林悅依偎在他懷裡，沒有回答，隻是伸出手，與他十指緊緊相扣。窗外，城市的霓虹閃爍變幻，映在玻璃上，也映在他們瞳孔深處，像跳動的野心和希望。
馬路這邊，寂靜無聲；馬路那邊，新的招牌在夜色中悄然挺立，靜待天明。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即將在這條熟悉的街道上，拉開序幕。而他們，是這場戰爭裡，最引人注目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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