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山坡的風,帶著新翻泥土的氣息和雛菊的淡香,吹不散林默骨子裡的沉重。王磊父親的墳塋前,那無聲的哭泣和便衣警察沉默的注視,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壓在心口。陳浩那句“有夥人在打聽你”的警告,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讓每一次街角的陰影都似乎潛藏著窺伺的眼睛。古井下凶魂的搏殺、紙人邪術的反噬,如同兩場連綿的酷刑,在身體和精神上留下難以愈合的溝壑。銀行卡裡的數字再豐厚,也買不回一絲健康的血色,反而像是透支生命換來的燙手烙印。
他把自己更深地藏進出租屋的陰影裡,像一頭蟄伏的傷獸。圖書館不再去了,連蘇晚晴實驗室發來的、關於水澤星藤神經活性物質與特定光波頻率耦合效應的最新數據郵件,他也隻是草草掃過,便擱置一旁。身體的虧空像無底洞,每一次試圖凝聚精神溫養玉璜,都如同在乾涸的河床上挖掘,反饋回來的隻有更深沉的疲憊和太陽穴針紮般的刺痛。代價之碑的陰影,濃重得幾乎將他吞噬。
手機在桌上震動,屏幕固執地亮著“陳浩”兩個字。林默盯著那名字,如同盯著一個即將引爆的雷。他不想接。他隻想縮在這片暫時的安全區裡,等待那無處不在的劇痛稍微平息。
震動停了。幾秒後,又瘋狂地響起來。帶著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拗。
林默閉了閉眼,認命般按下接聽。陳浩的聲音立刻灌了進來,帶著一種刻意壓製的急促和壓抑不住的驚悚:
“默哥!十萬火急!這次真不是‘活兒’,是…是救命!老張頭剛接的線,大山裡頭,出人命了!邪性!邪性透了!”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大山…救命…邪性…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像冰冷的鐵鉤,瞬間勾住了他本欲逃避的神經。“說清楚。”
“就鄰省靠咱們這邊界的‘落鷹坳’,知道不?窮山溝,閉塞得很!”陳浩語速快得像連珠炮,“那地方…還興老一套!前陣子,村裡一個癆病鬼,叫王鐵柱的,沒熬過去,死了!家裡窮,光棍一條,他老娘怕他底下孤單,就…就張羅著給他配了個‘陰婚’!從隔壁村買了個剛病死的女屍!”
“陰婚”…林默眉頭擰緊。這陋習他聽過,但從未親曆。
“邪乎的在後麵!”陳浩的聲音帶著寒意,“儀式搞完,抬棺下葬的四個壯勞力,回去之後,一個接一個!全死了!死得一模一樣!屍首好好的,沒傷沒病,就…就臉上掛著笑!那種…那種賊瘮人的笑!跟撞了邪似的!”
屍身無傷,麵帶詭笑暴斃!林默瞬間聯想到嬰靈怨念衝擊和古井凶魂的精神侵蝕,但這次是接連四人!範圍更大!而且發生在陰婚之後!這絕不是簡單的個體怨念!
“現在整個落鷹坳都炸鍋了!人心惶惶!都說那‘鬼新娘’索命,要拉人下去伺候!沒人敢再靠近那墳地!那王鐵柱的老娘也快嚇瘋了!托人帶話出來,求爺爺告奶奶,隻要能救命,傾家蕩產都行!老張頭說,那帶話的人,嚇得腿肚子現在還轉筋呢!”陳浩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懇求,“默哥,我知道你…但這次真不一樣!四條人命了!再下去…我怕整個村子都要遭殃!”
傾家蕩產?林默對那點酬勞毫無興趣。但“鬼新娘索命”、“拉人下去伺候”…這描述指向性太強!再聯想到陰婚儀式…這很可能涉及某種借助陰氣通道的邪物!放任不管,落鷹坳恐成死地!而且…山野精怪?這是他尚未真正接觸過的領域!
胸口的滯澀感提醒著他身體的極限。但陳浩話語裡那四個壯勞力臉上凝固的詭笑,如同冰冷的烙印,灼燒著他的神經。他想起王磊父親墳前的雛菊,想起鏡湖被救的孩子…守護的信念,如同在泥沼中掙紮的微光。
“地址…發我。”林默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準備車…最快速度。我…需要些東西。”他報出幾樣物品:上好的朱砂、雄黃粉、純度高的烈酒、一疊新的黃表紙、還有…一隻活的大公雞。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陳浩重重吸氣的聲響:“好!默哥!我這就去弄!你…撐住!”
崎嶇顛簸的山路,像一條扭曲的傷口,盤繞在蒼莽的群山之間。破舊的越野車如同風浪中的小船,每一次劇烈的顛簸都讓林默五臟六腑翻江倒海,胸口的悶痛如同被重錘反複敲打,冷汗浸透了內衫。窗外,是望不到頭的、沉默的黛青色山巒,原始而壓抑。落鷹坳,如同被世界遺忘的角落,貧窮和閉塞的氣息彌漫在每一寸空氣裡,混合著牲畜糞便和草木腐朽的味道。
車子在村口停下。沒有想象中的村民圍觀,隻有一片死寂。低矮破敗的土坯房大多門窗緊閉,偶爾有門縫後閃過一雙雙驚恐麻木的眼睛,又迅速隱去。一種無形的、粘稠的恐懼,如同實質的濃霧,籠罩著整個村落。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藍布褂子、頭發花白淩亂、眼神渾濁驚惶的老婦人,在一個同樣麵黃肌瘦、眼神躲閃的中年漢子攙扶下,顫巍巍地迎了上來。正是王鐵柱的老娘和那個帶話的村民王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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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師…”王老太看到林默年輕得過分且蒼白如紙的臉,明顯愣了一下,眼中滿是失望和更深的絕望,但還是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乾枯的手死死抓住林默的褲腳,聲音嘶啞哭嚎,“救救…救救村裡人吧…我兒…我兒他不安生啊…他…他拉人下去伺候了…”
林默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和老人身上傳來的濃烈絕望氣息,將她扶起:“帶我去看看棺材…和墳地。”
“棺材…還在我家院裡…沒…沒人敢動…”王老五的聲音發顫,指著一間比其他房子更破敗的土屋院子。
院門推開,一股濃烈的劣質香燭混合著某種木頭腐朽的甜膩氣味撲麵而來。院子中央,停著一口紅得刺眼、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異陰森的新棺材!棺材材質並非尋常鬆柏,木質紋理扭曲怪異,顏色深褐近黑,在昏暗的天光下泛著一層油膩的幽光。
林默的目光瞬間凝固!就是它!那股腐朽的甜膩氣味源頭!他強提精神,調動起一絲微弱到極致的“望氣”感應。
嗡!
視野中,那口槐木棺材如同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無數細密的、灰綠色的“氣絲”如同活物的觸須,從棺材的每一道紋理中散發出來,貪婪地汲取著周圍空氣中彌漫的、屬於陰婚儀式殘留的濃重陰氣和死氣!更恐怖的是,這些灰綠氣絲,正通過某種無形的“通道”,與更深的山林氣息相連!在那山林深處,仿佛有一個貪婪、冰冷、帶著獸性狡黠的意誌,正通過這口棺材,如同水蛭般吮吸著生人的精氣!
“嘶…”林默猛地切斷感知,身體一晃,眼前金星亂冒,喉嚨口湧上一股腥甜!這棺材…是媒介!是通道!連接著山裡某個精怪!而那四個抬棺人,他們的生氣,就是被這棺材為通道,被那山中的東西吸乾了!所以屍身無傷,隻留詭笑——那是魂魄被強行抽離瞬間留下的扭曲印記!
“這棺材…哪裡來的木頭?”林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目光銳利如刀,刺向王老太和王老五。
兩人被他看得一哆嗦。王老五眼神躲閃,囁嚅道:“就…就村後老鷹崖…崖根底下…有棵老槐樹…前些年遭雷劈死了…村裡…村裡老人說…槐木陰氣重…做…做陰婚棺材…正…正合適…”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充滿了恐懼和悔意。
“老鷹崖…”林默的心沉到穀底。槐木招陰,本就是邪物!更何況是遭雷劈死、又被山魈精他幾乎可以肯定那山林中的意誌是什麼)標記過的百年老槐!這簡直是給那精怪量身定做的“吸管”!
“大師…真…真是這棺材…有問題?”王老太驚恐地看著棺材,仿佛那不是木頭,而是一頭擇人而噬的怪獸。
“不是棺材有問題,”林默的聲音冰冷,“是這木頭,招來了山裡的臟東西。它把這棺材當成了窩,借你們辦陰婚的陰氣,開了一條路,專門吸活人的陽氣!那四個抬棺的,就是被它順著這條路,把魂兒都吸走了!”
“山…山裡的東西?吸…吸陽氣?”王老五嚇得麵無人色,牙齒咯咯作響。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半舊乾部服、梳著油亮分頭、眼神精明中帶著一絲慌亂的中年男人匆匆趕來,身後跟著幾個同樣麵帶懼色的村民。正是落鷹坳的村長王大富。
“王老五!王老太!你們在這胡咧咧什麼!”王大富人未到聲先至,帶著一種色厲內荏的威嚴,“什麼臟東西吸陽氣!封建迷信!我看就是…就是那四個倒黴蛋自己身子骨弱,染了急病!”
他目光掃過林默,帶著審視和明顯的不悅:“這位…就是城裡請來的‘大師’?年紀輕輕的,可彆在這裝神弄鬼!我們落鷹坳的事,我們自己能解決!那棺材,我看就是木頭不好,有邪氣,趕緊燒了埋了完事!彆在這妖言惑眾!”他話雖如此,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口邪異的槐木棺,帶著深深的忌憚。
林默瞬間明白了。這村長,恐怕是怕“陰婚”買屍這種違法又丟人的事傳出去,影響他的官聲!所以才急著捂蓋子,甚至不惜把四條人命推給“急病”!
“自己解決?”林默冷笑一聲,目光如冰錐般刺向王大富,“村長說得輕巧。那好,這棺材現在就在這。你王大村長身強體壯,又是村裡主心骨,陽氣最旺。不如,勞煩你親自上前,把這‘有邪氣’的棺材,扛到後山埋了?給鄉親們做個表率?”
“你!”王大富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指著林默的手指都在發抖,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讓他靠近那棺材?打死他也不敢!
周圍的村民,包括王老五,看向王大富的眼神都變了,充滿了鄙夷和無聲的譴責。王大富的威信,在林默這輕飄飄的一句誅心之問下,瞬間崩塌。
林默不再看他,轉向王老五,聲音斬釘截鐵:“王老五,按我說的做!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