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餘燼之城:新帝臨淵與黑衣餘威
北平城,籠罩在劫後餘生的死寂與濃重的悲愴之中。
昔日巍峨的燕王府,如今已化為一片觸目驚心的廢墟焦土。巨大的冰封深坑如同大地被剜去的傷口,邊緣覆蓋著永不融化的幽藍冰晶,散發著森森寒氣,無聲訴說著那場超越凡塵的神魔之戰與帝王殉爆的慘烈。空氣中彌漫著焦糊、血腥、硫磺與冰寒混合的詭異氣息,吸入肺腑,帶著刺骨的涼意與絕望的餘味。
殘陽如血,將坍塌的城牆、焦黑的梁柱、以及廢墟中如同孤魂野鬼般穿梭的幸存軍民,都染上了一層淒豔而悲涼的光暈。哭聲、呻吟聲、尋找親人的呼喊聲,在死寂的街道上斷斷續續,更添蕭索。
臨時設在相對完好的五軍都督府衙門的“行在”,氣氛壓抑得如同鉛塊。象征新帝的明黃幔帳顯得格外刺眼。年僅二十出頭的朱高燧,身著素服,麵色蒼白地坐在臨時搬來的、遠不及龍椅氣派的太師椅上。他眼神空洞,雙手緊緊抓著扶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父皇名義上的駕崩與實際的形神俱滅)、道衍師傅的灰飛煙滅、魔劫的恐怖、神罰的餘威…這一切如同沉重的夢魘,將這個被倉促推上帝位的年輕人壓得幾乎窒息。他感覺自己像一葉孤舟,被拋入了怒海狂濤,隨時可能傾覆。
殿下,張玉、楊士奇、張輔等幸存的重臣,以及部分驚魂未定的官員,分列兩側。人人臉上都帶著未褪的恐懼與深沉的悲戚。徐輝祖缺席了,他把自己關在徐府殘存的院落裡,守著那塊灰暗的玉璽碎片,如同守著破碎的過往。
“陛…陛下,”兵部尚書張輔聲音嘶啞,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當務之急…一是清點傷亡,收殮忠骸,救治傷員,安撫百姓,開倉賑濟…北平城,不能再亂了。”他頓了頓,艱難地補充道,“…魏國公府…徐老帥…需有人探望。”
朱高燧仿佛被驚醒,茫然地看向張輔,又看了看其他人,嘴唇翕動了幾下,才發出乾澀的聲音:“…準。著順天府尹、五城兵馬司協同辦理…撫恤…從厚。魏國公處…朕…朕稍後親往。”他努力模仿著記憶中父皇的威嚴,但聲音裡的顫抖和空洞,暴露了他內心的虛浮。
“其二,”張玉上前一步,盔甲上還帶著未洗淨的血汙,眼神銳利依舊,卻難掩疲憊,“逆首朱高煦雖已伏誅眾人默認其死於西山),然其黨羽餘孽尚存,金陵魔劫雖暫平魔物被封),然妖氛未儘!當速遣精兵,肅清京畿,收攏潰軍,整備武備!並傳檄天下,昭告先帝…龍馭歸天沿用舊稱),及…陛下繼位之實,以定人心,震懾四方!”
提到“繼位之實”,殿內氣氛更加微妙。朱棣的真正死因和道衍的權柄,此刻成了不能觸碰的禁忌。朱高燧下意識地看向道衍原本站立的位置,那裡空空如也,隻留下一片無形的壓力。
“準…準張將軍所奏。”朱高燧的聲音更低了,“追捕餘孽,整軍備戰…檄文…楊先生楊士奇)擬旨。”他將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楊士奇。
楊士奇須發淩亂,官袍破損,但眼神依舊沉穩。他深深一躬:“臣遵旨。然陛下,值此國難,當示天下以仁孝寬厚。檄文除明正典刑、申明大義外,亦當撫慰藩鎮,安定民心。尤其…各地藩王處…”他話未說儘,但意思明確。朱棣駕崩名義上),新帝年輕,那些擁兵在外的藩王叔伯們,是否會起異心?
朱高燧臉色更白,他豈能不知其中凶險?父皇在時,尚能壓服諸王,如今…他下意識地又看向道衍空出的位置,心中一片茫然。道衍師父在世,一切尚有謀劃,如今師父也化為了灰燼…
就在此時,一個身穿普通錦衣衛服飾、麵容精悍的中年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殿門陰影處,躬身行禮。正是淨塵司實際負責人、紀綱的心腹千戶——馬順。
“啟稟陛下,諸位大人。”馬順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淨塵司奉紀指揮使之命,於城內肅清叛逆餘黨,已擒獲、格殺白蓮教妖首及漢王府餘孽共計一百三十七人。另…”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殿內,“於逆首朱高煦潛藏舊邸密室中,搜出…道衍大師遺留密匣一隻,上有封印,標注‘陛下親啟’。”
道衍遺留密匣?!
如同一顆石子投入死水,殿內眾人瞬間動容!朱高燧猛地坐直了身體,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是希冀?是忌憚?道衍師傅…竟還留有後手?
“呈…呈上來!”朱高燧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馬順恭敬地將一個尺許長、通體烏黑、非金非木、表麵刻滿細密梵文的匣子呈上。匣子觸手冰涼,散發著淡淡的檀香與…一絲道衍特有的氣息。
朱高燧深吸一口氣,在眾人屏息注視下,按照馬順低聲提示的佛印手法,小心翼翼地解開了匣子上的封印。
“哢噠。”
匣蓋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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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麵沒有金銀珠寶,沒有兵符印信,隻有三樣東西:
1.一枚小巧玲瓏、通體晶瑩、內蘊紫氣的龍紋玉佩——正是朱棣當年賜予道衍,象征“如朕親臨”的信物!
2.一卷用細密小楷寫就的名單——上麵詳細羅列了朝中、軍中、地方上,道衍多年經營、隱藏極深的真正心腹與可用之人,以及…幾位需要重點防備的藩王及其弱點!
3.一封火漆密封的信箋,上書:“陛下親啟,危難之時。”
朱高燧的手顫抖著拿起那枚紫氣龍紋佩,冰涼的觸感仿佛帶著父皇和道衍師傅殘留的威嚴。他展開名單,一個個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映入眼簾,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讓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道衍隱藏在陰影中的恐怖掌控力!而這股力量,如今…竟以這種方式,移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撕開信箋,隻有寥寥數語:
>“陛下明鑒:魔劫非終,神蹤難測。江山飄搖,當握權柄,示弱於外,剛強於內。玉佩所至,如貧僧在側。名單之人,可托腹心。謹記:徐氏忠烈,然其殤過深,可用不可儘信。金陵碎片,關乎國運,當不惜代價尋回。江山之重,在陛下肩。道衍絕筆。”
字跡潦草卻力透紙背,顯然是倉促間所書,帶著臨終托付的決絕與深謀遠慮。
朱高燧攥緊了玉佩和信箋,感受著那冰冷的觸感與字裡行間的沉重囑托,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混雜著巨大的壓力,瞬間衝垮了他心中的茫然與恐懼!道衍師傅…至死都在為他謀劃!這枚玉佩,這份名單,是比千軍萬馬更強大的力量,也是比山嶽更沉重的責任!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那空洞與怯懦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強行點燃的、混合著悲痛與決絕的…剛毅!
“傳旨!”朱高燧的聲音依舊帶著年輕人的清亮,卻已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張玉將軍!”
“臣在!”
“命你全權負責京畿防務,整肅軍備,追剿餘孽!凡有通敵、作亂者,格殺勿論!”
“臣遵旨!”張玉精神一振,抱拳領命。
“楊士奇!”
“老臣在!”
“速擬三道旨意:其一,昭告天下,先帝駕崩,朕即皇帝位,明年改元‘景泰’!其二,明發哀詔,追諡太子,厚恤忠烈,安撫天下!其三…以朕之名義,密詔諸王,令其各安藩籬,無詔不得擅離封地!違者…以謀逆論處!”最後一句,殺氣凜然。
“臣…遵旨!”楊士奇深深一躬,心中凜然。新帝…似乎不一樣了。
“張輔!”
“臣在!”
“撫恤安民事宜,由你總領,務必使生者得安,亡者入土!所需錢糧,從內帑先撥!”
“臣遵旨!”
“淨塵司馬順!”
“卑職在!”
“繼續肅清餘孽,監察百官!道衍大師所留名單…由你淨塵司暗中掌控,聽朕直接調遣!”
“卑職領命!誓死效忠陛下!”馬順眼中精光爆射,淨塵司的權柄,在這一刻被新帝賦予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斷地從年輕帝王口中發出,雖顯稚嫩,卻已有章法。道衍遺留的“遺產”,如同給這艘即將傾覆的巨艦注入了臨時的壓艙石和舵盤。黑衣宰相雖已身化飛灰,但他布下的暗線與權柄的交接,卻在這廢墟之上,為新帝朱高燧勉強撐起了一片立足之地。然而,這立足之地,依舊在餘燼之上,在冰封的魔淵之畔。
二、徐府遺恨:冰晶遺淚與老帥泣血
與行在壓抑中帶著一絲新生的躁動不同,殘破的魏國公府內,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冷與絕望。
昔日勳貴府邸的繁華早已蕩然無存。前院被神罰餘波震塌了大半,斷壁殘垣間覆蓋著薄薄的冰霜。後院相對完好的一間廂房內,門窗緊閉,寒氣卻比外麵更甚。
徐輝祖如同泥塑木雕般,枯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他麵前簡陋的木桌上,隻放著兩樣東西:
左邊,是那塊灰暗無光、如同普通頑石的玉璽碎片。
右邊,則是一小簇懸浮在冰冷空氣中、散發著微弱幽藍光芒的…冰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