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帝枯骨眼窩中的最後一點金芒徹底熄滅,如同星辰墜入永恒的永夜。那具保持著跏趺佛印的遺骸,在舍利燃儘的塵埃中,隻餘下一種空寂的莊嚴,仿佛一座用悲憫與釋然雕琢的豐碑。幽窟內死一般的寂靜,唯有周貴妃壓抑不住的嗚咽聲在崩塌的岩壁間低回,混合著塵埃落定的簌簌輕響,如同天地也在為這位沉寂數十載終得解脫的帝王默哀。
朱鏡靜支撐著坐起,體內被強行淨化後的虛弱感如同潮水退去後裸露的礁石,尖銳而清晰。右眼深處殘留的暗金陰影如同頑固的烙印,帶來陣陣灼痛與暈眩,提醒著她那附骨之蛆般的混沌汙染並未根除,隻是被那最後的舍利本源強行壓製、逼退至深處。她看著那具枯骨,又看向蓮台上在溫潤金印籠罩下陷入安穩沉睡的幼帝朱見深,小小的胸膛規律起伏,眉宇間那份屬於孩童的天真似乎重新浮現,驅散了此前的死氣沉沉。一絲微弱的暖意,艱難地穿透了心頭的悲愴與身體的劇痛。她掙紮著挪到周貴妃身邊,伸出冰涼的手,輕輕覆在對方因哭泣而劇烈顫抖的肩頭。
“娘娘……”朱鏡靜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陛下……他放下了。他選擇了大明。”
周貴妃猛地抬起頭,淚痕縱橫的臉上,那雙曾經盈滿絕望與哀傷的眼眸,此刻卻燃燒著一種近乎涅盤的火焰!那是建文帝最後灌注入她體內的浩瀚力量在奔湧,是破碎臟腑被強行修複後的生機勃發,更是目睹一位帝王以自身存在為代價換取未來而點燃的、不容熄滅的決絕!她反手緊緊抓住朱鏡靜的手,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對方的骨頭捏碎。
“我感受到了!”周貴妃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感,雖哽咽,卻字字如金鐵交鳴,“允炆陛下的力量……還有他的悲憫,他的不甘,他最後釋然的歎息……都在我血脈裡奔流!他看到了深兒!他看到了這破碎的山河!他選擇了守護!”她霍然站起,動作間竟帶著幾分許久未有的矯健,指向幽窟入口那被混沌光柱轟擊出的巨大破口,外麵翻騰的暗金穢氣如同擇人而噬的魔淵,“但威脅未除!那邪物還在!京師還在流血!深兒的江山,不能斷送在此!”
仿佛為了印證她的話語,一股遠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暴虐的恐怖意念,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向整個靈穀寺區域!源自鐘山深處混沌之卵的威壓陡然拔升了一個駭人的層級!不再是彌漫的侵蝕,而是帶著一種被激怒後的、赤裸裸的毀滅宣告!幽窟內殘存的最後一點佛力餘韻,在這股意誌的衝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徹底消散。洞壁殘留的古老壁畫加速剝落、粉碎,化為齏粉。
“呃!”朱鏡靜悶哼一聲,右眼驟然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視野中的暗金陰影瘋狂蠕動、擴張,仿佛內部有無數怨毒的視線正透過她的瞳孔窺視著這個世界!她死死捂住右眼,指縫間滲出冷汗,體內的力量與那汙染形成了更加尖銳的對峙。
“它……在加速蛻變!”朱鏡靜艱難地從齒縫中擠出判斷,“舍利本源的最後一擊,雖重創了它,卻也像……敲碎了蛋殼最堅硬的外層!裡麵的東西……要提前出來了!”
周貴妃臉色劇變,猛地望向幼帝沉睡的方向。就在這時,幼帝朱見深眉心的浩然金印驟然爆發出一次急促的強光!光芒中,不再是純淨的金色,而是夾雜了一絲極其細微、卻令人心悸的暗紅血線!幼帝在沉睡中發出一聲極其痛苦的、如同幼獸悲鳴般的抽噎,小小的身體瞬間蜷縮起來,仿佛正承受著無形的鞭撻!
“深兒!”周貴妃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撲到蓮台邊。那金印的光芒閃爍了幾下,暗紅血線如同毒蛇般扭動,但最終還是被金印主體散發的溫潤力量緩緩壓製下去,重新歸於相對平穩的流轉。然而,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如同冰水澆頭,讓周貴妃剛剛升騰起的決絕染上了無法驅散的恐懼陰霾。
“詛咒……”朱鏡靜的聲音帶著徹骨的寒意,“歸元儀式雖借建文陛下之力強行續接完成,斬斷了大部分詛咒與混沌的侵蝕,但那源頭未滅!隻要那混沌之卵還在,隻要它加速蛻變蘇醒,它對深兒體內龍氣的天然汙染和吸引就不會停止!這金印……隻能暫時護他周全,卻無法根除隱患!”
一股冰冷徹骨的絕望感試圖再次攥緊周貴妃的心臟。但體內奔湧的、屬於建文帝的力量驟然變得滾燙,如同熔岩般驅散了那寒意!她深吸一口氣,目光重新變得銳利如刀。
“那就必須在那東西徹底出世前,毀掉它!”周貴妃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如同淬火的鋼釘,“鏡靜,你能走嗎?”
朱鏡靜咬緊牙關,強忍著右眼的劇痛和全身的虛弱,扶著冰冷的石壁緩緩站直身體,那隻清明的左眼中,燃燒著與周貴妃相似的火焰:“能!”
“好!”周貴妃的目光掃過那具已然永恒的枯骨,眼中閃過一絲深沉的哀慟與感激,隨即化作更堅硬的決心。她不再猶豫,俯身,小心翼翼地將沉睡的幼帝朱見深抱起。孩子溫熱而輕軟的軀體依偎在懷中,那份沉甸甸的責任感讓她體內的力量更加洶湧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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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不可久留!隨我來!”周貴妃抱著幼帝,身形如電,率先衝向那崩塌的幽窟入口。朱鏡靜緊隨其後,每一步都踏在碎石和汙穢的泥濘之上,身形搖晃卻異常堅定。
穿過那被混沌光柱撕裂的巨大破口,外麵已非之前的靈穀寺後山景象。天空被厚重的、不斷翻湧的暗金穢氣雲層徹底遮蔽,如同倒懸的汙穢之海,低垂得仿佛觸手可及。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硫磺與甜膩血腥混合的惡臭,吸一口都感覺肺腑在灼燒。原本蔥鬱的古木大片大片地枯萎、扭曲,呈現出一種怪誕的暗紫色,枝椏如同絕望伸向天空的鬼爪。地麵覆蓋著一層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的暗金色苔蘚,踩上去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視野所及,一片末日景象。
混沌之卵所在的方位,那龐大如山嶽的暗金巨繭此刻正劇烈地搏動著!卵殼表麵,一道深邃猙獰的巨大裂痕貫穿了大半個卵體,裂痕邊緣閃爍著刺目的、如同熔融金屬般的暗金光芒,不斷有粘稠的、散發著恐怖氣息的暗金液體從中滲出、滴落,腐蝕著下方的大地。每一次搏動,都伴隨著一聲低沉、混沌、仿佛來自遠古深淵的心跳轟鳴,震得整個鐘山地脈都在顫抖!卵殼內部,隱約可見無數更加深邃的黑暗在瘋狂攪動、凝聚,一股令人靈魂凍結的、充滿原始饑餓與毀滅欲望的意念,如同蘇醒的洪荒巨獸,正透過那道裂痕貪婪地窺視著這個即將被它吞噬的世界!
“它……真的要出來了!”朱鏡靜看著那道巨大的裂痕,右眼的劇痛驟然加劇,視野中的暗金陰影瘋狂翻騰,幾乎要將她半邊視野吞沒!她悶哼一聲,強行穩住心神。
“走!去無梁殿!那裡是整個靈穀寺佛力根基所在,也是相對最堅固的庇護點!”周貴妃辨明方向,抱著幼帝,足下發力,身影如一道離弦之箭,在扭曲枯萎的林木和蠕動的地苔間急速穿行。朱鏡靜咬緊牙關,調動起體內剛剛恢複的些微氣力,竭力跟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臟腑的隱痛,右眼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炙烤,視野中光怪陸離的暗金幻象不斷閃現,乾擾著她的判斷。
“吼——!!!”
一聲飽含著無儘怨毒與毀滅欲望的無形咆哮,猛地從混沌之卵的方向炸開!這一次,不再是意念衝擊,而是化作了實質性的攻擊!天空翻騰的穢氣雲層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攪動,瞬間凝聚成數十道粗大如巨蟒的暗金穢氣流!這些穢氣流發出刺耳的尖嘯,如同擁有生命般,帶著追蹤的惡意,撕裂空氣,朝著周貴妃和朱鏡靜逃亡的方向狠狠噬咬而來!所過之處,枯萎的古木瞬間化為飛灰,地麵被犁開深深的、冒著黑煙的溝壑!
“小心!”朱鏡靜厲聲示警,左眼瞳孔瞬間收縮,捕捉到數道最快襲來的穢氣流軌跡。她猛地將周貴妃向側方一推,同時自己強行扭身,一道沛然的玄金氣勁從她掌心爆發,帶著決絕的淨化之意,迎向最前方的幾道穢氣!
“轟隆!”
玄金光華與暗金穢氣猛烈碰撞!劇烈的能量爆炸將周圍扭曲的林木瞬間清空!朱鏡靜如遭重擊,身體被爆炸的氣浪狠狠掀飛出去,喉頭一甜,鮮血噴出!右眼的視野徹底被翻滾的暗金陰影覆蓋,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
周貴妃被朱鏡靜一推,險險避開了另一道擦身而過的穢氣流。她懷中緊抱著幼帝,在爆炸的衝擊波中踉蹌幾步才勉強站穩。回頭看到朱鏡靜口吐鮮血、搖搖欲墜的模樣,以及她那隻已經完全被暗金色澤吞噬、閃爍著妖異光芒的右眼,周貴妃的心猛地一沉。
“鏡靜!”她失聲驚呼。
“彆管我!走!”朱鏡靜用儘力氣嘶吼,聲音嘶啞破碎。她強行穩住身體,左眼死死鎖定再次襲來的穢氣流,體內殘存的、屬於建文帝淨化之力和自身玄金力量艱難融合,再次凝聚於掌,準備迎接下一輪必死的衝擊!她知道,自己右眼的汙染在混沌之卵的主動攻擊下正急劇惡化,自己很可能……撐不了太久了。
德勝門,城樓已陷!
石彪殉國之處,殘破的“石”字將旗頹然傾覆,浸泡在粘稠的血泊與破碎的甲胄之中。瓦剌的蒼狼白纛,帶著一股野蠻的征服氣息,插上了曾經象征大明九門尊嚴的德勝門城樓!城門洞開,如同巨獸被撕裂的咽喉,源源不斷的瓦剌鐵騎,如同黑色的洪流,裹挾著血腥與死亡的氣息,狂嘯著湧入甕城!
“殺!殺光南蠻子!金子!女人!都是我們的!”瓦剌騎兵揮舞著沾滿血汙的彎刀,眼中閃爍著貪婪與殺戮的赤紅光芒。甕城內,殘餘的明軍士兵依托著街壘、倒塌的房屋做著最後的、絕望的抵抗。刀槍撞擊聲、垂死的慘叫聲、房屋燃燒的劈啪聲、瓦剌人的狂笑與馬匹的嘶鳴,交織成一曲地獄的喪歌。
“頂住!為石提督報仇!”一名滿臉血汙的千總揮舞著半截長槍,聲嘶力竭地組織著身邊僅存的幾十名士兵,死死堵在通往內城街道的巷口。他們腳下,是層層疊疊的同袍和敵人的屍體。每一次瓦剌騎兵的衝鋒,都如同巨浪拍擊著脆弱的礁石,帶走幾條殘存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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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潰敗如同瘟疫般蔓延。石彪戰死,九門提督中樞瞬間癱瘓,各門各自為戰,信息斷絕。在混沌之卵那無處不在、持續增強的恐怖威壓侵蝕下,恐懼被無限放大。許多士兵的眼神變得麻木、渙散,握刀的手在顫抖,麵對瓦剌人的衝擊,抵抗的意誌如同陽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
“逃啊!城門破了!擋不住了!”不知是誰先發出了絕望的哭喊,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處街壘後的守軍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丟下武器,轉身向著內城方向沒命地奔逃。這潰逃如同雪崩的起點,迅速傳染開來!越來越多的士兵放棄了抵抗,丟盔棄甲,隻求一線渺茫的生機。瓦剌騎兵的彎刀如同收割麥穗般,輕易地砍倒這些背對著他們的潰兵。
“完了……全完了……”那名還在組織抵抗的千總看著瞬間崩潰的防線,看著如同羔羊般被肆意屠戮的潰兵,眼中最後一點光芒也熄滅了。一支瓦剌人的狼牙箭帶著淒厲的尖嘯,穿透了他殘破的胸甲,將他牢牢釘在了身後的斷壁上。他圓睜著不甘的雙眼,望著被濃煙和穢氣籠罩的、陰沉的天空,最後凝固的視線,似乎穿透了這血腥的戰場,投向了那遙遠的、寄托著最後希望的東南方。
德勝門,這座曾經埋葬了葉先野心的雄關,終究在內外交攻的絕境下,徹底陷落!黑色的洪流,正沿著寬闊的禦道,向著大明的權力核心——紫禁城,洶湧而去!
紫禁城,乾清宮。
這座象征著至高皇權的宮殿,此刻卻籠罩在一片死寂的壓抑之中。沉重的殿門緊閉,隔絕了外界大部分的血腥與喧囂,卻隔絕不了那如同附骨之蛆、越來越沉重的混沌威壓。空氣仿佛凝固了,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心智昏沉的甜膩氣息。
孫太後端坐於禦座之上,一身素縞,鬢角的白發在昏暗的宮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她努力挺直著脊背,維持著帝國太後的威儀,但微微顫抖的手指和眼中那無法掩飾的驚惶與疲憊,卻暴露了她內心的驚濤駭浪。於謙殉國的消息如同重錘,早已擊碎了她的心防。此刻,殿外隱隱傳來的喊殺聲、哭嚎聲,以及那份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毀滅威壓,更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的脖頸,讓她每一次呼吸都無比艱難。
“太後!德勝門……失守了!”一名渾身浴血、甲胄破碎不堪的傳令兵幾乎是爬進殿內,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度的恐懼,“石彪提督……力戰殉國!瓦剌人……入城了!正……正朝著皇城殺來!”他說完,仿佛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癱倒在地,昏死過去。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侍立的內閣大臣、勳貴、太監,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眼中充滿了末日降臨的絕望。德勝門一破,京師外城防禦體係徹底崩潰,皇城……已成孤島!
“太後!事急矣!請太後與陛下速速移駕!”內閣首輔陳循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老淚縱橫,聲音嘶啞,“皇城雖堅,然無兵可守!瓦剌凶鋒,又有那……那妖邪助陣,斷不可守!留得青山在,方有來日啊太後!”
“移駕?移往何處?”孫太後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目光緩緩掃過殿下那些麵無人色、眼神躲閃的臣子,“南京?還是跳入這汪洋大海?京師若破,大明半壁江山傾頹,人心離散,這‘來日’,又在何方?”她的話語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剖開了眾人心中那點自欺欺人的僥幸。
“太後!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一名勳貴急切地喊道,“賊兵已至城下!再不走,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