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消毒水的氣味頑固地鑽進穹的鼻腔,混雜著拖把上陳年汙漬的酸腐氣息。他費力地將拖把從水桶裡提起,渾濁的汙水順著木杆淌過他纏著繃帶的手腕——那是昨天清洗三樓男廁的公共便池時,被碎裂的搪瓷邊緣劃破的。汗珠沿著他瘦削的頸側滑落,洇濕了藍白條紋病號服的領口。雜物間角落的陰影裡,那顆通體幽藍、表麵浮動著綠色火焰紋路的球體悄然懸浮,背麵巨大的鐘表刻痕在昏暗光線下無聲輪轉。
【左數第三個隔間,】重啟的聲音直接在穹的意識深處響起,冰涼如金屬刮擦,【那灘嘔吐物下麵,有東西在乾擾時間塵粒的沉降軌跡。小心點。】
穹抿緊嘴唇,攥緊拖把的木柄。自從這個自稱“重啟”的奇物出現在他瀕死的意識裡,世界就像蒙上了一層詭異的濾鏡。他能看到空氣中懸浮的、重啟稱之為“時間塵粒”的微光浮塵,它們本該均勻彌漫在病房的每個角落。可此刻,那灘散發著酸腐酒氣的穢物上方,塵粒竟像被無形的手攪動般,不安地旋轉、坍縮,形成一個微型的渦流。他屏住呼吸,用拖把頭試探性地壓下去。
“滋啦——”
一股微弱的電流猛地竄上手臂,震得他虎口發麻。拖把頭下的穢物詭異地沸騰了一下,瞬間乾涸、板結,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水分和活性,隻留下灰白僵硬的殼。漩渦消失,塵粒重新恢複平靜的彌散狀態。
【熵蝕殘留。】重啟的聲音透著一絲凝重,球體表麵的綠焰不安地躍動,【有人在附近動用過時間熵增的力量,而且……手法粗暴。】它停頓了一下,【像撕開一道傷口,又隨手丟棄。】
走廊儘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張姐壓低卻難掩焦灼的聲音:“……必須儘快轉移!院長說頂樓那批‘特殊病人’狀態很不穩定,能量讀數波動異常,安保隊根本不敢靠近!董事會的人已經在路上了……”
穹下意識地縮進雜物間的門後陰影裡。重啟無聲地飄到他肩側,藍色的球體表麵,那隻巨大的獨眼微微轉動,仿佛在解析著空氣中殘留的信息素。
【特殊病人?】重啟的意念帶著冰冷的審視,【看來這間看似普通的醫院,底下埋著不少‘驚喜’。穹,你聞到了嗎?空氣裡……有星塵燒焦的味道。】
穹推著沉重的汙物車穿過連接主樓與西側“靜養區”的空中廊橋。冰冷的夜風灌入單薄的護工服,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橋下是瑪麗蒂菲特內城區璀璨如星河的霓虹燈海,那裡是金錢堆砌的幻夢,而他腳下的這片外城區建築群,則是被遺忘在光影之外的、沉默的底座。靜養區矗立在院區最邊緣,通體覆蓋著啞光的鉛灰色合金板,窗戶狹小如槍眼,透出慘白冰冷的光,更像一座戒備森嚴的堡壘而非療愈之所。
厚重的鉛合金門無聲滑開,一股混合著消毒水、陳舊藥物和某種難以形容的甜腥氣息撲麵而來。這裡的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膠質,時間塵粒在這裡的分布呈現出病態的紊亂——有的區域塵粒稀薄如真空,有的地方卻濃稠得幾乎結成光斑。穹推著車走在空曠得令人心悸的走廊上,兩側緊閉的合金門後,偶爾會傳來沉悶的撞擊聲,或是某種非人的、悠長而斷續的嗚咽,仿佛受傷的野獸被鎖在鐵棺之中。
他停在一扇標著“7c”的房門前,輸入張姐給的臨時權限碼。門無聲開啟。房間內沒有開燈,隻有牆壁上幾處應急光源散發著幽藍的微光。一個穿著束縛衣的身影蜷縮在房間中央特製的束縛椅上,低垂著頭,淩亂的灰白色長發遮住了麵容。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甜腥味,以及……一絲微弱卻無法忽視的、類似星塵灼燒後的焦糊氣息。
【就是她。】重啟的聲音繃緊,【時間塵粒……正在被她無意識地‘吞噬’。】
穹按照流程,準備清理角落的醫療垃圾桶。就在他彎腰的瞬間,束縛椅上的身影猛地抬起了頭!
灰白發絲散開,露出一張布滿褶皺、如同乾涸河床般龜裂的臉。最駭人的是她的眼睛——那根本不是人類的眼睛,而是兩顆不斷坍縮又膨脹的、微縮的星雲漩渦!幽暗的星塵在其中生滅,每一次旋轉都讓周圍的時間塵粒瘋狂地湧向她的瞳孔,仿佛那裡是宇宙的歸墟。
“呃……啊啊啊——!”女人喉嚨裡擠出意義不明的嘶吼,身體劇烈地掙紮起來,束縛衣的纖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隨著她的掙紮,一股無形的力場猛地擴散!
“哐當!”穹手中的汙物桶被狠狠掀飛,金屬桶身撞在合金牆壁上,砸出一個深坑。穹隻覺得一股沛然巨力撞在胸口,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後背重重砸在冰冷的牆壁上,眼前金星亂冒。
【熵增爆發!】重啟的警告尖利刺耳。就在穹意識模糊的刹那,他看到女人瞳孔中旋轉的星雲驟然加速,一道渾濁的、閃爍著不正常暗金色碎屑的光流如同毒蛇般從她口中激射而出,目標直指他的眉心!那光流所過之處,空氣扭曲,時間塵粒被瞬間蒸發,留下一條真空般的灼痕,帶著湮滅一切的死亡氣息。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死亡的冰冷觸感瞬間攫住了穹的心臟,比跳入瑪麗蒂菲特那條刺骨河流時更加清晰。時間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他能清晰地看到那道渾濁暗金流撕裂空氣的軌跡,能嗅到其中蘊含的、令靈魂都為之凍結的腐朽與崩壞氣息。外城區冰冷的夜風,內城區虛幻的霓虹,跳橋時灌入肺腑的河水……無數破碎的畫麵在腦海中翻湧,最終定格在重啟那雙倒映著巨大鐘表的藍色眼瞳。
【動啊!】重啟的意念不再是冰冷的指令,更像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咆哮,【把身體交給我!】
沒有猶豫的餘地。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疑慮。穹在意識深處猛地鬆開了對身體的控製權。
嗡——
奇異的共鳴聲在狹小的囚室內震蕩。穹那雙原本因恐懼而睜大的淺黃色眼瞳,瞬間被幽邃的冰藍覆蓋。瞳孔深處,精密咬合的齒輪虛影一閃而逝,古老鐘表的滴答聲仿佛直接敲打在現實的根基之上。
他或者說此刻掌控這具軀殼的重啟)以一種非人的敏捷擰身,動作流暢得如同預先演練了千百遍。暗金的光流擦著他的額角飛過,幾縷被切斷的發絲在接觸到光流的瞬間,便從分子層麵徹底瓦解,化為虛無。光流狠狠撞在他身後的鉛合金牆壁上,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陣令人牙酸的“滋啦”聲——厚重到足以抵禦小型能量武器轟擊的特種合金,竟像被強酸腐蝕的朽木般,迅速變得灰敗、酥脆,最終無聲地向內塌陷出一個邊緣光滑、深不見底的孔洞!孔洞邊緣殘留著暗金色的光屑,如同貪婪的微生物般繼續緩慢地侵蝕著金屬。
“哦?”重啟穹)穩住身形,冰藍色的瞳孔鎖定了束縛椅上那扭曲的人形。他的聲音還是穹的聲線,卻浸透了不屬於這個少年的、曆經無儘輪回的疲憊與洞悉,“強行抽取星神‘熵寂’的殘響,塞進凡人的軀殼?真是……充滿想象力的酷刑。”他嘴角扯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指尖在虛空中輕輕一點。
空氣中那些原本被女人瘋狂吞噬的時間塵粒,如同受到絕對君主的敕令,驟然靜止!下一秒,它們不再湧向女人,反而像一層堅韌的光之薄膜,輕柔卻無比嚴密地包裹住女人劇烈抽搐的身體,尤其是那顆不斷坍縮膨脹的星雲之瞳。女人的嘶吼戛然而止,身體被無形的力量死死按回椅背,隻有喉嚨裡發出困獸般的“嗬嗬”聲,星雲瞳孔的旋轉速度肉眼可見地減緩、凝滯。
【維持不了太久。】重啟的聲音在穹的意識中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這具身體太弱,‘重輪啟回’的冷卻也……】話音未落,重啟的意念陡然中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