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沉璧凝睇女帝那一雙澄澈、毓秀的眸子,張揚而肆意,像永不泯滅的億萬星辰。
即便偶有陰霾,她亦像那無拘無束的風,不為束縛。
可真實的她呢?
他初次入宮,驚鴻入了眼,那時一道纖絕塵陌,像一束溫暖的陽光穿梭於微隙,唯雙眸映出的卻是萬載玄冰般的孤絕。
昔年太上皇選擇了她,想必也是覷破了她骨子裡流淌的帝王髓——那等視眾生如蜉蝣的涼薄。
九重宮闕在她眼中不過琉璃牢籠,滿朝朱紫儘作皮影戲偶,她本就無心。
而這樣無心的她,卻偏偏在遇到了裴燕洄,對他傾注了焚天熾焰。
可在他看來,這不是愛一個人的表現,倒像是溺者攫住飄萍,卻是將畢生未鑿之情悉數澆鑄在一具殘缺的陶俑上。
那不是愛,而像瀕死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瘋狂而絕望。
這便又是他在她身上無法理解的矛盾之處……
“陛下,小民並非獨一無二,也不值得您費心醫治……”
不等他說完,席初初一溜煙跑了,活像隻炸毛的兔子,但很快又折返,把昨天被扔出去的東西又撿回來塞進屋裡。
“愛卿啊,這些東西你不準再扔了,否則朕天天來送!”
顧沉璧看著這個耍無賴的小皇帝,心中無奈:【果然麻煩……】
“顧沉璧!”席初初正色地說道:“你是朕認定的丞相,顧沉璧這世上就隻有一個,朕要定你了。當然,在沒徹底治好你之前,朕也不逼你,但你也不準跟什麼阿貓阿狗跑了,這點很重要!”
【她究竟想要做什麼?我這殘廢之人還有什麼東西值得她惦記?】
他依舊神色無改變,自嘲的話輕易道出:“小民現在比之煙花巷的妓子更低賤肮臟,人人避之不及,陛下這話說笑了。”
“誰說笑了?朕知道朕以前不是個人,但錯了就不能改好嗎?”她急於證明地走近他。
但顧沉璧卻突地臉色一變,急退一步。
“陛下,小民身上臭……”
席初初一滯。
“臭什麼臭,誰不拉屎啊?”她不由分說走上前,兩人靠得很近,幾乎快抵上胸膛了。
她湊到她身上,嗅了嗅:“哪臭啊?愛卿雖然身上沒熏香,可也是洗得乾乾淨淨的,有陽光、皂角跟顧沉璧的好聞味道。”
她在說什麼?
他看著她真摯眨動的眼睛,那小眼神仿佛在說,信朕,朕從不撒謊,不臭的。
可事實上,她身上的惡劣行徑數不勝數。
“陛下說什麼就是什麼。”他瞥開眼,沒有反駁。
“篤篤——”影十六在門板上敲了幾下,提醒席初初該回宮了。
顧沉璧一下就讀懂了其中含義。
他下揖:“恭送陛下。”
“你——”
他沒有起身,截下她的話:“陛下乃貴重之軀,以後這種地方請莫再來了。”
席初初也不扮可憐了,她沉寂下臉,語氣卻輕柔地問道:“不可能的。顧沉璧,朕以後不當昏君了好不好?隻要你肯耐心點教導朕,輔佐朕,朕就當一個明君給你看,好不好?”
兩個“好不好”,卻讓顧沉璧喉結動了動,再固若金湯的內心也受到了衝擊。
但他失望太久了,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