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徹底沉了下來,禁林邊緣籠罩在一片朦朧的青灰之中,微風吹拂著林葉,發出細碎沙沙的聲響。樹影斑駁地灑在二人身上,一如這靜默而濃烈的情緒,混雜不清,無法言喻。
阿蘭娜的哭聲漸漸止住了。
她意識到自己正緊緊抱著西奧多,臉還貼在他胸口,而他沒有推開自己,隻是僵硬地拍著她的背,安靜地陪著她。她像是被一桶冷水兜頭澆下,一股突如其來的羞意與尷尬滾滾而來。
她猛地收緊了雙臂,又立刻鬆開,像被燙傷一樣慢慢從他懷裡退開。
她不敢看他,隻是低著頭,咬住唇瓣,視線落在他胸前的那一大片濕痕上。那是她的眼淚。
她愣了愣,隨即手忙腳亂地去摸校袍下擺,指尖顫抖著試圖掏出魔杖,低低地開口。
“對不起…我弄臟了你的衣服。我…我替你清理一下…”
可就在她剛把魔杖抽出半截時,西奧多抬手阻止了她,輕輕搖了搖頭。
那張平靜的臉上沒有一絲嫌惡,也沒有任何不耐,他隻是那樣淡然地望著她,像在說,沒關係,你不必道歉。
阿蘭娜微微一怔。
她還沒從情緒的洪流裡徹底脫身,喉嚨發澀,心跳失控。而他卻已一言不發地牽起她的手,領著她朝不遠處走去。
不遠處有一塊古老的石凳,斑駁的苔蘚纏繞其上,是少有人至的角落。他拉著她坐下,兩人並排而坐,指尖間還有微妙的溫度殘留。
她仍有些不安,低著頭死死抓著自己的畫本,眼圈紅腫,鼻尖發紅。
西奧多偏過頭靜靜看著她。她哭得太久,眼眶發腫,下眼皮泛青。那雙原本總是亮晶晶的銀眸,如今卻仿佛裹上了一層難以褪去的灰。
他的指尖忽然抬起,冰涼,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落在她眼角的臥蠶上。
阿蘭娜驟然一震,像被冰水激著似的整個人一抖,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
“彆動。”
他低聲說,語氣出奇地溫和。
“這裡…腫了。”
他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她眼下明顯的青色陰影上。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那是一種近乎難得的,透著隱忍的無奈與不舍。
“以後你有什麼事…”
他的聲音低下去,卻格外清晰。
“都可以告訴我。無論任何事,我都能幫你。”
她怔怔地看著他,眼眸中閃過一絲恍惚與茫然。
“我真的…可以嗎?”
她喃喃地問出口,聲音裡滿是下意識的懷疑。
她不是不懂他對她的好意。可信任這個詞,對她來說已經太沉重。
她曾經也信過人,一個說喜歡她,說要帶她回家的女人。她曾滿懷期待地跟著她走,以為擁有了一位漂亮的媽媽…結果卻被關進鐵籠,成了供人挑選的貨物。
從那以後,她再也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哪怕是這個她曾偷偷觀察,試圖靠近的男孩。
她剛才可以抱著他哭,可以在他麵前卸下小部分的偽裝,可她還無法徹底信賴他。因為她怕,她一旦徹底交出真心,會再次淪為那個傻傻相信溫柔,卻最終被背叛的人。
西奧多看出了她眼神裡的遊離。他沒有露出任何不滿,也沒有繼續逼她開口,隻是靜靜地,從她懷中輕輕拿過那本畫本。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奪,驚慌地說。
“不要!”
可他早已翻開了那一頁。
她的手停在半空,唇瓣發白,連心跳都像是驟然停了半秒。
西奧多靜靜地看著。
每一頁都被泥腳印和褶皺毀得不成樣子。那些線條原本是細膩的,是阿蘭娜那樣纖細的手指一筆一筆勾出來的。
他翻到那幅熟悉的背影,正是他自己站在湖邊的模樣,而那一頁幾乎被扭曲得難以辨認,靴底的汙泥糊在他的肩線上,像是有人用惡意狠狠碾過她的心。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她看不見的那一側,他的手早已攥緊,指骨泛白。
他從未想過,看到這些畫冊時,他會這麼痛。
一種被拉扯撕裂的情緒在胸腔內擴散開來。憤怒,心疼,自責,還有一種近乎本能的保護欲。
他不明白…她明明那麼安靜,從不惹事,從不張揚。她的存在總是溫柔又安靜地融進所有人忽視的角落裡。可卻被那樣肆意地傷害,踐踏,甚至沒人願意去問一句“你還好嗎”。
他喉嚨一動,終究沒說出那句“對不起”。
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隻知道,此刻她就在他身邊,而他能做的,就是不再讓她一個人承受這些。
他低頭看著她。她仍緊緊盯著他的動作,手懸在半空,眼裡滿是恐懼與羞恥,像是怕下一秒就會聽到他輕蔑地說一句,“你以為你畫得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