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根維持著所有人精神與肉體的、名為“生死存亡”的繃緊的弦,隨著最後的敵人艾薩克化為漫天飛舞的、閃爍著淒美光芒的冰晶灰燼而驟然鬆開時,一股排山倒海般的、仿佛要將靈魂都徹底淹沒的疲憊感,如同積壓了千年的雪崩,在同一瞬間,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姿態,轟然席卷了在場的每一個幸存者。
這是一種超越了單純肉體勞累的虛脫,更像是一種精神支柱被抽離後的、絕對的空洞與沉淪。
葉絡,作為這場驚天動地的戰鬥中無可爭議的絕對核心,第一個,也是最深刻地,感受到了這股近乎毀滅性的反噬之力。他的身體,仿佛在一刹那間,被所有他曾調動過的、超越極限的力量,進行了無情的反向清算。
“噗通”一聲沉悶的、帶著骨肉撞擊硬物的鈍響,回蕩在死寂的中央祭壇。他再也無法維持那個孤傲挺立的站姿,那雙仿佛灌滿了鉛水的腿,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抽走了所有的骨頭與筋絡,猛地一軟,重重地單膝跪倒在了腳下那片冰冷的、布滿了蛛網般裂痕與戰鬥焦痕的晶石地麵上。
撞擊的劇痛從膝蓋處傳來,但他甚至沒有餘力去感受。他的頭顱,如同斷了線的木偶,無力地、深深地垂下,烏黑的發絲混合著汗水與融化的冰霜,粘連在蒼白的額角與臉頰,遮蔽了他所有的表情。那把曾給予他無數幫助、見證了他無數次死裡逃生的“黑刃”,也終於從他那痙攣抽搐、再也無法握緊的五指間滑落。
“當啷!”
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在這片極致的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仿佛是為這場慘烈戰鬥的終結,敲響了一聲疲憊而又悲涼的休止符。
他的胸膛,如同一個被極限拉扯後瀕臨破損的古舊風箱,正劇烈地、貪婪地、幾近痙攣地起伏著。他拚儘全力地張開嘴,試圖從這片冰冷稀薄的、彌漫著血腥味與能量殘餘的空氣中,汲取哪怕一絲能夠緩解身體內部正在發生的、雪崩般崩潰的氧氣。然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強行吞咽著無數根細小的、淬毒的冰針,空氣湧入肺部的瞬間,便會無情地牽動他全身每一處酸痛欲裂的肌肉纖維,以及那些在戰鬥中被強行震傷、此刻才開始瘋狂“抗議”的內臟。撕心裂肺的劇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衝擊著他幾近麻木的神經,讓他每一次的喘息,都伴隨著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的悶哼。
釋放“聖潔冰霜”之力,那種融合了神聖淨化與絕對零度兩種截然相反屬性的奇跡之力,本身就是一種對身體與靈魂的極致考驗。而最後那記凝聚了他所有意誌、信念與殘存能量,點向艾薩克的“審判”一指,更是毫無保留地、甚至可以說是超額透支了他體內的一切。
那股剛剛在他體內誕生、尚未來得及完全掌控的、融合了光與冰的嶄新力量,被他毫無保留地榨乾,連同他本身作為超凡者的根基能量,以及支撐他進行精密計算與戰鬥的精神力,都被一並抽空,不留分毫。此刻的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好像一個被烈日暴曬了數百年的、徹底風乾的、空洞的皮囊。彆說再次戰鬥,就連動一下手指頭,彎曲一下關節,都需要調動起巨大的、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意誌力。
然而,比起肉體上的崩潰,那股來自精神層麵的致命消耗,才是真正將他推向深淵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與艾薩克進行殊死搏鬥的整個漫長過程中,他不僅僅是在對抗一個擁有著近乎神明般力量的、強大到令人絕望的外部敵人。他的意識,更是在他自己那片廣闊無垠的精神世界裡,進行著一場同樣驚心動魄、凶險萬分的、對內的“戰爭”。
他必須像一個最高超的走鋼絲者,小心翼翼卻又無比大膽地,分出一部分寶貴的心神,去主動引導那股神聖而又凜冽的“聖潔冰霜”之力,如同引導一場可控的淨化風暴,去衝擊、去洗禮、去滌蕩他精神世界最深處,那片由“海德拉”殘存意誌所形成的、盤踞著無儘狂暴與毀滅欲望的漆黑深淵。
那是一場意誌與瘋狂的角力,是秩序與混沌的對抗。每一次引導“聖潔冰霜”之力淨化“海德拉”的意誌,都像是在用一把鋒利的手術刀,親自切割自己靈魂的一部分。那種痛苦,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必須承受著這種靈魂層麵的淩遲,同時還要在現實世界中,與艾薩克進行生死一線的搏殺。
這種……史無前例的、殘酷到極點的內外雙線作戰,對他精神力的消耗,是呈幾何級數增長的。
此刻,戰鬥的落幕,就像是有人強行拔掉了維持他高度亢奮狀態的電源。那股一直支撐著他的、名為“複仇”與“守護”的信念與意誌,依然如同鋼鐵般堅韌地存在著。但承載著這份意誌的“硬件”——他的身體與精神,卻已經瀕臨全麵崩潰的邊緣。
他的眼前一陣陣發黑,無數個光怪陸離的戰鬥畫麵與混亂不堪的念頭,在他那疲憊至極的腦海中瘋狂地交織、碰撞。艾薩克那張優雅而又瘋狂的臉,莫黎決絕的眼神,巴圖族人慘死的悲壯,以及“海德拉”那無聲的、充滿毀滅欲望的咆哮……這些畫麵與聲音最終混雜成了一片無法分辨的混沌,化為了一陣陣如同鋼針攢刺般的劇痛,狠狠地紮在他的太陽穴上,讓他幾乎要就此徹底昏厥過去,沉入那片永恒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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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絡!”
就在他的身體搖搖欲墜,身體的重量幾乎要將那隻支撐地麵的膝蓋壓碎,意識即將被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徹底吞噬的瞬間,一道帶著無法掩飾的焦急與發自靈魂深處的關切的呼喊聲,如同一道溫暖而又堅韌的光,硬生生地刺破了他混亂的感知,將他即將沉淪的意識,拉回了一絲。
緊接著,一雙雖然觸感冰冷、仿佛剛剛從萬年冰川中取出,卻又帶著一絲熟悉的、令人心安的體溫的、正微微顫抖著的手,從他的側後方伸了過來,用儘了全部的力氣,堅定而又溫柔地,扶住了他那即將向一側傾倒的、沉重無比的肩膀。
是莫黎。
她,同樣已經到了所能承受的極限。
她的臉色,蒼白得幾乎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色,宛如這座神殿之中那些沉睡了萬年、最純淨的冰雪,美得驚心動魄,卻又脆弱得仿佛輕輕一觸,就會立刻碎裂成漫天的冰塵。她的嘴唇,因為過度消耗體力和精神力而微微發紫,正死死地緊抿著,似乎在用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來壓抑著從身體內部,從靈魂深處,傳來的陣陣虛弱與撕裂般的痛楚。
那雙曾經總是閃爍著靈動與狡黠光芒的眼眸,此刻也顯得有些黯淡無光,長長的睫毛上,甚至凝結了一層細微的冰霜。原本矯健挺拔、如同暗夜精靈般的身姿,此刻也顯得有些佝僂和搖搖欲墜。她從不遠處奔赴過來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與千斤的重力進行著無聲的對抗,腳下的地麵仿佛變成了粘稠的泥沼,每抬起一次腳,都抽空了她一大半的力氣。
在這場關乎所有人命運的最終決戰中,她所扮演的角色,其重要性,絲毫不亞於在正麵戰場硬撼艾薩克的葉絡。她就像一位在無數把鋒利的刀尖上,被迫跳著死亡之舞的幽影刺客。她以一己之力,幾乎承擔起了騷擾、牽製、以及為葉絡創造那致命一擊的全部重任。
每一次精準到毫厘、堪稱藝術品的空間切割,每一次冒險到極致、在災厄裂隙邊緣的閃躲騰挪,每一次頂著那足以撕碎靈魂的巨大風險,強行嘗試去“閉合”那些由艾薩克召喚出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可怕裂隙……這一切的一切,都在以一種瘋狂的速度,消耗著她那本就不算充裕的力量。
尤其是最後,為了斬斷艾薩克那孤注一擲、意圖同歸於儘的自爆攻擊,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燃燒了自己靈魂遺蛻的本源,才發動了那一下超越了她目前等階極限的“空間放逐”。
那一下,石破天驚,雖然成功地將那足以毀滅整個祭壇的能量風暴轉移到了未知的次元,挽救了在場所有人的性命。但其代價,也同樣沉重無比。她那本就已經因為多次過度使用而破碎不堪的靈魂遺蛻“暗影裂隙”,在這一次毫無保留的燃燒之後,再次遭到了無法逆轉的重創。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精神世界中那枚代表著遺蛻核心的、如同黑色水晶般的物體上,內部的裂痕變得更加密集、更加深邃,甚至隱隱有徹底崩解的跡象。一股股不堪重負的悲鳴,正從遺蛻的本源深處,直接傳遞到她的靈魂之中,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
此刻,她用儘了自己最後的力氣,才勉強站穩,然後衝過來扶住了葉絡。她的身體,也在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那不是因為寒冷,而是純粹的虛弱。她幾乎是將自己大半的重量,都下意識地、依靠在了葉絡那寬闊而又同樣在顫抖的後背上。
兩個人,就像兩隻在足以摧毀一切的狂風暴雨中,僥幸存活下來的雛鳥,相互依偎,相互支撐,相互取暖。他們的姿態,狼狽不堪到了極點,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劫後餘生的脆弱感。然而,就在這片沉默的、無需任何言語的依靠之中,卻又悄然流淌著一種……隻有他們彼此才能懂得的、早已超越了生死的默契與溫情。
而在戰場的另一側,那片被“淨化者”精銳的冰刃和雪狼部落勇士的鮮血反複浸染過的角落裡,傳來了巴圖那粗重的、如同受傷的野獸在巢穴中獨自悲鳴般的喘息聲。
這位如同鐵塔般雄壯的凜冬之民,雪狼部落最後的首領,此刻正背靠著一塊從高聳的穹頂之上墜落的、邊緣鋒利的巨大冰岩,半坐在地上。那把曾經象征著他無上榮耀與強大力量的、陪伴了他半生的圖騰戰斧,被隨意地丟棄在一旁。厚重的斧刃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豁口,甚至有一個地方已經崩裂,青銅色的斧柄之上,凝固著一層厚厚的、已經發黑的、不知是敵人的還是他自己的暗紅色血跡。
他的身上,更是慘不忍睹。大大小小的傷口遍布全身,每一道都翻卷著皮肉,深可見骨。那些原本結實的肌肉,此刻也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有些乾癟。最嚴重的一處,在他的左側胸腹之間,一道幾乎將他開膛破肚的恐怖傷口,儘管他已經用布條草草包紮,但依舊在不斷地向外滲著鮮血,將他身下的冰麵,染紅了一大片觸目驚心的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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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身邊,靜靜地躺著他那兩位……最後的族人。
其中一人,已經徹底沒有了呼吸。他的雙眼依舊圓睜著,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死亡,那張年輕而又飽經風霜的臉上,還凝固著最後一刻衝鋒時的決絕與悍勇。但他的胸口,被一道致命的冰刃從後背徹底貫穿,那顆屬於雪狼勇士的、炙熱的心臟,已經被完全攪碎,生命的最後一絲氣息,早已消散在了這冰冷的空氣之中。
而另一名,那位名叫阿木的、在戰鬥初期就為了掩護同伴而失去了一條手臂的年輕勇士,則還吊著最後一口氣。他躺在巴圖的身邊,雙眼緊閉,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他那斷臂的傷口,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有效的處理,已經呈現出一種不祥的、令人心悸的青黑色,甚至有向身體蔓延的趨勢。他胸口那微弱到幾乎無法用肉眼察覺的起伏,似乎在無聲地訴說著,他那盞搖曳的生命之火,也隨時可能被名為“死亡”的寒風,徹底吹熄。
最終,在與那三名無論在實力、裝備還是戰鬥意誌上都遠超他們的精銳“淨化者”的死鬥之中,巴圖和他的族人,付出了兩條鮮活的生命,和一身幾乎無法挽回的重傷,以一種近乎於全軍覆沒的、無比慘烈悲壯的代價,成功地將那三名劊子手,全部拖死在了這片浸透了他們鮮血的戰場上。
他們,用最原始、最野蠻、也最悲壯的方式,履行了他們作為“最後盟友”的那個沉重無比的承諾與職責。
巴圖的目光,呆滯地,從那具已經冰冷僵硬的、犧牲的族人身上,緩緩地移到了那生死不知、命懸一線的同伴身上,最後,又落在了自己那雙沾滿了凝固的血跡、無力垂放在膝蓋上的、正不受控製地顫抖著的大手上。
這個在麵對數十倍於己的敵人時,都未曾皺過一下眉頭的鐵血漢子。這個在部落麵臨滅頂之災時,依舊強撐著所有族人信念的堅毅首領。此刻,他那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眶中,卻不受控製地,變得通紅,然後,流下了兩行混雜著無儘的悲痛、深入骨髓的疲憊、以及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悔恨的……血紅色的眼淚。
他張了張嘴,乾裂的嘴唇蠕動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拉動時發出的沙啞摩擦聲。他想要呼喚犧牲族人的名字,想要發出一聲悲憤的咆哮,來宣泄心中那足以將他整個人都徹底撕裂的痛苦。卻最終,所有的聲音都被堵塞在了喉嚨深處,隻是化作了一聲……充滿了無儘悲傷與徹骨絕望的、被死死壓抑著的、如同幼獸般的……嗚咽。
戰鬥,確實是結束了。艾薩克死了,圖鑒組織的精銳全軍覆沒。
從結果上來看,他們……是勝利者。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迎來了屬於自己的勝利。
整個宏偉的中央祭壇之下,一片死寂。之前那驚天動地的戰鬥聲響,能量的轟鳴,武器的碰撞,臨死的哀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凝重、悲傷、而又充滿了無儘迷茫的氣息。
他們贏了,但付出的代價,太過沉重。他們活了下來,但未來的道路,在何方?那籠罩在他們頭頂的、名為“圖鑒組織”的龐大陰影,並未散去。而他們,卻已經在這片極北的冰原深處,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
勝利的喜悅,在此刻,顯得是如此的蒼白,如此的遙遠,甚至,如此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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