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的鬼雨下得邪性,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的水花裡總摻著點暗紅,像未乾的血。
李承道的鬥笠壓得很低,竹編邊緣淌下的雨水順著他頷下的灰須往下滴,在靛藍色道袍前襟暈出深色的斑。他左手攥著半塊桃木符,符紙邊緣已經發黑,右手牽著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趙陽的粗布袖口磨出了毛邊,露出的手腕上纏著圈紅繩,繩結處沾著點新鮮的泥土,是剛才在亂葬崗追野貓時蹭的。
“師父,這雨都下了三天了,城裡的死人味兒濃得化不開。”趙陽吸了吸鼻子,喉結滾了滾,“剛才路過城隍廟,我瞅見那供桌上的蠟燭,火苗都是綠的。”
走在最前麵的林婉兒忽然停步。她穿件月白色短褂,頭發用根木簪綰得一絲不苟,發尾卻濕噠噠地貼在頸後,像條冰冷的蛇。她沒回頭,指尖捏著張黃符紙,符紙在雨裡竟沒濕透,反而泛著層詭異的油光:“前麵就是墨汁鋪了。”
三人站在“趙家墨鋪”的黑底金字牌匾下,雨絲穿過牌匾上的裂紋,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水窪。水窪裡映出的牌匾影子,“趙”字的走之底像條扭曲的舌頭,正慢慢舔舐著橫撇。
“進去瞧瞧。”李承道推開門,門上的銅環鏽得厲害,碰在一起發出“吱呀”的怪響,像有人在骨頭縫裡磨指甲。
鋪子裡沒點燈,隻有後院漏進來的微光,勉強照見貨架上碼得整整齊齊的墨錠。那些墨錠都是暗紅色的,斷麵處泛著朱砂的亮澤,湊近了聞,除了鬆煙的焦香,還有股淡淡的鐵鏽味——趙陽猛地捂住嘴,這味兒和他上次在屠宰場幫工時聞到的血沫子味,一模一樣。
“客人想買點什麼?”櫃台後傳來個沙啞的聲音,趙德發從陰影裡走出來,手裡的銅秤砣在黑暗中閃著冷光。他穿件藏青色棉褂,領口磨得發亮,左臉有道從眉骨劃到下頜的疤,疤痕在微光裡泛著青黑,像是被什麼東西啃過。
林婉兒的目光掃過貨架最高層,那裡擺著個黑陶甕,甕口用紅布蓋著,紅布邊緣繡著的八卦圖已經褪色,露出底下隱約的暗紅色汙漬。“聽說趙老板有種血朱砂墨,能鎮宅辟邪?”她的聲音很穩,指尖卻在袖袋裡掐了個訣。
趙德發的疤跳了跳,手裡的秤砣“當啷”撞在櫃台上:“姑娘說笑了,哪有什麼血朱砂墨,都是些江湖傳言。”他轉身想去開燈,後頸的衣領被風掀起,露出片皮膚——那裡布滿了細密的針孔,每個針孔裡都嵌著點暗紅,像沒擦乾淨的血痂。
趙陽突然拽了拽李承道的袖子,聲音發顫:“師父,你聽。”
雨聲裡混著個小女孩的哭聲,細細的,像指甲刮過宣紙。哭聲是從後院傳來的,時斷時續,每次停頓的間隙,都能聽見“咕嘟、咕嘟”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水裡煮著什麼東西。
“是隔壁的娃娃哭鬨吧。”趙德發的手在燈繩上頓了頓,喉結滾了滾,“這鬼天氣,娃娃都愛鬨。”
李承道沒說話,彎腰從貨架底下撿起個東西。那是半錠摔碎的墨,斷麵處竟嵌著根細發,黑色的,纏著點暗紅的血絲。他把墨錠湊到鼻尖,瞳孔猛地收縮——墨裡摻的不是普通朱砂,是辰州產的辟邪砂,這種朱砂必須用活人的心頭血調和,才能有這麼亮的光澤。
“趙老板,三天前死在書畫院的王舉人,你認識吧?”李承道把墨錠扔回櫃台,墨錠落地的瞬間,後院的哭聲突然停了,“他死前用的墨,和你這鋪子裡的,一個味兒。”
趙德發的臉在陰影裡白了半截,手裡的秤砣“啪”地掉在地上,滾到趙陽腳邊。趙陽低頭去看,秤砣底下壓著張黃紙,紙上用朱砂畫著個扭曲的符,符的中心,竟有個小小的“靈”字。
“啊!”趙陽突然尖叫出聲——他腳邊的水窪裡,映出個小小的人影,梳著雙丫髻,穿著紅棉襖,正踮著腳往貨架上爬。可他抬頭時,貨架上隻有一排排沉默的墨錠,墨錠的斷麵上,不知何時浮現出一張張模糊的人臉,眼睛的位置是空的,黑洞洞地盯著他。
“孽障!”林婉兒突然甩出張符紙,符紙貼在貨架上,“滋啦”一聲燃起藍火。火光中,那些墨錠上的人臉開始扭曲、尖叫,有個穿官服的人臉對著趙德發嘶吼:“還我命來!你用我的血煉墨,不得好死!”
趙德發突然從櫃台底下抽出把刀,刀身沾著黏糊糊的東西,在藍火裡泛著油光。“你們不該來的!”他的疤變得通紅,像要滲出血來,“這墨鎮不住了,它們要出來了!”
後院的“咕嘟”聲越來越響,紅布蓋著的黑陶甕開始晃動,紅布被什麼東西頂起個小包,像有隻手在裡麵往外推。林婉兒突然拽住李承道的胳膊,聲音發緊:“師父,這鋪子的地基是斜的,朝著西北方——那裡是亂葬崗的方向!”
李承道猛地掀開鬥笠,露出張蒼白的臉,眼角的皺紋裡積著灰,唯獨雙眼亮得嚇人。他從懷裡掏出張符,符紙中央蓋著個私印,印文是“承道”二字。“趙德發,十年前你托我畫的鎮魂符,還好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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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德發的刀“哐當”落地,他指著李承道,嘴唇哆嗦著:“是你……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這墨裡……”
話沒說完,黑陶甕的紅布突然被扯掉,裡麵湧出濃稠的暗紅色液體,像沒熬開的血粥。液體裡浮著無數隻手,指甲又黑又長,抓著貨架往上爬。有隻手抓住了趙陽的腳踝,冰涼的觸感順著褲管往上爬,趙陽低頭一看,那手的手腕上,戴著個和他一模一樣的紅繩。
“救我!”趙陽的身音劈了叉,他想踢開那隻手,卻發現自己的紅繩突然發燙,燙得像要燒進骨頭裡。
林婉兒甩出張捆仙繩,繩子纏住那隻手,卻被液體裡的東西硬生生扯斷。她回頭看李承道,卻見師父正盯著那些暗紅色液體,眼神複雜,像在看個老熟人。“師父!”她急得大喊,“那是屍油和血的混合物,是養魂的邪術!”
“快走!”李承道突然拽起趙陽,又推了林婉兒一把,“從後門走,去亂葬崗!”他從懷裡掏出張符塞給林婉兒,符紙邊緣已經發黑,“這是十年前的舊符,能暫時擋住它們——記住,彆碰那些墨汁!”
趙德發突然撲向黑陶甕,張開雙臂擋在甕前,暗紅色的液體漫過他的腳踝,他的棉褂瞬間被染成黑紅色。“靈兒,爹對不起你……”他的聲音混著液體的咕嘟聲,“爹這就來陪你……”
液體裡冒出個小小的人頭,梳著雙丫髻,臉色青白,眼睛是兩個黑洞。她盯著趙德發,嘴角慢慢咧開,露出尖細的牙:“爹,你說過這墨能讓你發財的……現在,該你當墨引了。”
無數隻手抓住趙德發,把他往液體裡拖。他的慘叫聲越來越低,最後隻剩下“咕嘟”的冒泡聲。那些暗紅色液體開始退潮,流回黑陶甕裡,貨架上的墨錠變得黯淡無光,像塊塊普通的石頭。
雨還在下,鋪子裡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趙陽癱坐在地上,腳踝上的紅繩已經變成黑色,上麵沾著點暗紅色的墨漬。林婉兒撿起李承道塞給她的舊符,符紙背麵用朱砂寫著行小字:“七月半,血墨出,至親血,可鎮魂。”
“師父,這符……”她抬頭想問,卻發現李承道已經不見了。隻有櫃台前的地上,留著個濕漉漉的腳印,朝著後門的方向,腳印裡積著的雨水,正慢慢變成暗紅色,像滴進了血。
趙陽突然指著貨架,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婉兒姐,你看……”
貨架最底層,不知何時多了錠墨,墨錠上的人臉清晰得可怕——那是王舉人的臉,他的嘴一張一合,無聲地說著什麼。林婉兒湊近了看,突然渾身發冷——那嘴型拚出來的,是三個字:
“找趙陽。”
亂葬崗的霧氣裹著腐臭,黏在人皮膚上像層濕棉絮。趙陽的粗布鞋陷在爛泥裡,每拔一步都帶出半截白骨,他死死攥著林婉兒的衣角,指節因為用力泛白,手腕上的黑繩燙得厲害,像條燒紅的鐵絲。
“師父到底去哪了?”他的聲音發顫,眼角的餘光瞥見左邊的土坡上,有棵歪脖子樹,樹枝上掛著件破爛的紅棉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像個吊死的小孩。
林婉兒沒回頭,手裡的桃木劍在霧裡劃出淡淡的白痕。她的月白短褂已經被泥水汙染,露出的小臂上有道新鮮的劃傷,是剛才被墳頭的荊棘劃破的,血珠滲出來,滴在地上的瞬間就被霧氣吞噬。“彆說話。”她的聲音壓得很低,“這霧裡有東西在聽。”
兩人剛走出亂葬崗的範圍,霧氣突然淡了些,露出條青石板路。路儘頭蹲著個黑影,鬥笠壓得很低,道袍的下擺沾著泥——是李承道。他麵前擺著個破碗,碗裡盛著些暗紅色的液體,正用根樹枝慢慢攪動,液體裡浮著些細碎的墨渣。
“師父!”趙陽剛要跑過去,被林婉兒一把拉住。她指著李承道的影子,那影子在月光下竟比本人長了半截,影子的手正往碗裡扔著什麼東西,細看之下,竟是些指甲蓋大小的人臉。
李承道緩緩抬頭,鬥笠下的臉在月光裡泛著青白,嘴角掛著絲詭異的笑:“你們來了。嘗嘗這墨?趙老板新煉的,用了王舉人的心頭血,甜得很。”
林婉兒突然甩出張黃符,符紙“啪”地貼在李承道眉心,卻被他抬手拍碎。碎紙飄落的瞬間,趙陽看清了——師父的眼睛是黑的,整個眼白都被墨色填滿,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墨井。
“是墨魂附身!”林婉兒拽著趙陽往後退,桃木劍橫在胸前,“他剛才在鋪子裡沾了血墨,被冤魂纏上了!”
李承道站起身,樹枝從他手裡掉下來,插進泥地裡,枝椏上突然冒出無數細小的根須,紮進土裡的瞬間,周圍的墳頭開始震動,露出底下埋著的棺材板,板上用紅漆寫的字已經模糊,隱約能認出“趙”“靈”等字眼。
“十年了……”李承道的聲音變了調,像有無數人在他喉嚨裡說話,“你們以為燒了契約,就能躲過去嗎?”他抬起手,掌心竟滲出暗紅色的墨汁,墨汁滴在地上,立刻凝成個小小的“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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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陽的黑繩突然炸開,燙得他慘叫一聲,手腕上留下圈焦黑的印記。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順著手臂流下來,滴在地上的“靈”字上,那字瞬間活了過來,像條小蛇,朝著李承道爬去。
“你的血……真香啊……”李承道的臉開始扭曲,皮膚下像有無數蟲子在爬,鼓起條條青筋,“趙家的血脈,最適合當墨引了……”
林婉兒突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桃木劍上,劍身在月光下亮起紅光。她衝到趙陽身前,劍尖指著李承道:“冤有頭債有主,附在我師父身上,算什麼本事!”
李承道或者說附在他身上的東西)笑了起來,笑聲裡混著小女孩的咯咯聲:“我要他償命!十年前他收了我爹的錢,畫了假的鎮魂符,看著我被扔進墨缸裡熬……”他的臉突然變成趙靈兒的模樣,雙丫髻上沾著墨汁,眼睛是兩個黑洞,“你知道被滾燙的墨汁澆在身上是什麼感覺嗎?皮會像紙一樣皺起來,骨頭縫裡都滲著朱砂的腥氣……”
趙陽突然想起什麼,猛地從懷裡掏出個東西——那是今早他在墨鋪地上撿到的,半塊摔碎的血墨,墨錠裡嵌著點布絲,是紅色的。“你是……趙靈兒?”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這墨裡的布絲,是你的棉襖?”
趙靈兒的虛影愣了愣,黑洞洞的眼睛盯著趙陽手裡的墨錠,突然尖叫起來:“還給我!那是我的!我爹說隻要煉成血墨,我就能永遠陪著他……”她的聲音越來越尖,周圍的墳頭開始冒出血水,順著地勢往趙陽腳下流,“可他騙我!他用我的血換了錢,給你買了新衣服,送你去學道……”
林婉兒心裡咯噔一下,猛地看向趙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認識趙德發?”
趙陽的臉白得像紙,嘴唇哆嗦著:“我……我小時候確實住過趙家村,我叔公趙德發)總給我送新衣服,說我爹娘死得早,讓我好好活著……”他突然想起什麼,“有次我偷聽到他跟人吵架,說什麼‘用靈兒換的前程,不能毀在陽兒身上’……”
“所以你早就知道!”趙靈兒的虛影突然撲過來,指甲刮過林婉兒的桃木劍,發出刺耳的“滋啦”聲,“你穿著用我命換來的衣服,住著用我血換來的房子,現在還要幫著那個騙子道士來鎮壓我?”
血水裡突然冒出無數隻手,抓住趙陽的腳踝往地下拖。趙陽低頭一看,那些手的手腕上都戴著紅繩,和他原來的那條一模一樣。“不!我不知道!”他拚命掙紮,卻感覺有什麼東西順著腳踝往上爬,涼颼颼的,像條蛇鑽進了褲管。
林婉兒的桃木劍突然被一股大力彈開,她踉蹌著後退,看見李承道的手裡多了張符,符上的朱砂正在流動,慢慢組成個“鎮”字。“師父!”她又驚又喜,“你醒了?”
李承道沒說話,隻是把符往趙陽頭頂一貼。符紙剛碰到趙陽的頭發,突然“轟”地燃起綠火,趙陽慘叫一聲,身上冒出黑煙,那些抓著他的手瞬間被燒成灰燼。趙靈兒的虛影被綠火逼退,發出淒厲的尖叫:“假的!又是假的鎮魂符!你跟我爹一樣,都是騙子!”
李承道突然噴出一口血,血濺在符紙上,綠火瞬間變成紅色。他指著趙陽,聲音嘶啞:“快走!去……去城西的城隍廟,找那裡的老道士,他知道鎮魂珠在哪……”
“師父!”林婉兒想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李承道的眼睛慢慢恢複清明,卻迅速蒙上死氣,“告訴老道士,十年前的債,我李承道認了……”他突然抓起地上的半截血墨,狠狠按在自己眉心,“靈兒,要報仇,衝我來!”
趙靈兒的虛影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猛地撲向李承道,兩人瞬間被血霧包裹。林婉兒拽著還在發愣的趙陽,轉身就跑,身後傳來李承道痛苦的嘶吼,混著小女孩的哭喊,還有什麼東西被撕裂的聲音。
跑到城隍廟門口時,天已經蒙蒙亮了。城隍廟的朱漆大門掉了半扇,門楣上的“城隍廟”三個字被人用墨塗過,隱約能看出底下是“趙府”兩個字。林婉兒踹開門,裡麵的景象讓她倒吸一口涼氣——
供桌上的神像早就被砸爛了,碎木片堆裡,躺著個穿道袍的老頭,胸口插著支毛筆,筆尖還在滴著暗紅色的墨汁。老頭的眼睛瞪得滾圓,喉嚨裡塞著團紅布,紅布上繡著的八卦圖,和墨鋪黑陶甕上的一模一樣。
趙陽突然捂住嘴,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這老頭他認識,是去年給他批過命的城隍廟老道,當時老道還說他“血脈特殊,是鎮魂的好材料”。
林婉兒走到供桌前,小心翼翼地抽出老頭喉嚨裡的紅布。紅布背麵用血寫著幾行字:
“血墨成,冤魂醒,
趙家血,鎮靈根。
十年約,一命償,
鎮魂珠,在墨心。”
“墨心?”林婉兒皺起眉,突然想起墨鋪貨架最高層的黑陶甕,“難道鎮魂珠被藏在血墨的核心裡?”
趙陽突然指著老頭的手,聲音發顫:“他手裡……有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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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的右手攥得緊緊的,指縫裡滲著墨汁。林婉兒掰開他的手指,裡麵是半塊玉佩,玉佩上刻著個“啟”字,邊緣處有個小小的缺口,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斷的。
“啟?”林婉兒的瞳孔猛地收縮,“難道是退休的王啟年大人?我聽說他十年前在趙家村當過縣令,後來突然升官,就再也沒回去過……”
話音剛落,城隍廟的香案突然“哐當”一聲翻倒,香灰裡滾出個東西——那是個小小的木牌位,上麵寫著“愛女趙靈兒之位”,牌位背麵刻著行小字:“某年某月某日,獻於王大人,換陽兒前程。”
趙陽的臉瞬間失去所有血色,他踉蹌著後退,撞在供桌上,供桌的抽屜被撞開,掉出些黃紙,上麵是趙德發的字跡:“王大人說,隻要把靈兒煉成血墨,鎮壓住您家老宅的邪祟,就保陽兒一輩子平安……”
“原來如此。”林婉兒拿起牌位,指尖觸到牌位上的冰涼,突然明白過來,“趙德發不是主謀,他隻是被王啟年脅迫,用女兒的命換你的平安。而我師父……他收了好處,畫了假的鎮魂符,讓這樁冤案能瞞天過海。”
趙靈兒的哭喊聲突然從門外傳來,越來越近:“現在知道了?太晚了……”濃霧順著門縫湧進來,霧裡浮現出無數人影,都是被血墨害死的冤魂,“王啟年用我的血墨鎮住了他家的邪祟,升官發財;你師父拿了錢,收了你當徒弟;你穿著我的新衣服,活了十年……隻有我,被困在墨裡,每天都被燒一次,被熬一次……”
人影們慢慢逼近,最前麵的是王舉人的冤魂,他的官服上全是墨汁,指著林婉兒手裡的玉佩:“那是王啟年的貼身玉佩!十年前他把這玉佩賞給趙德發,說隻要血墨煉成,就憑這玉佩領賞……”
林婉兒突然看向趙陽,眼神銳利:“趙靈兒說鎮魂珠在墨心,而王啟年當年用趙靈兒的血墨鎮宅——現在血墨失效,他肯定在找鎮魂珠續命。我們必須在他之前找到血墨的核心,既能救我師父,也能讓這些冤魂安息。”
趙陽攥緊拳頭,手腕上的黑繩已經不燙了,反而變得冰涼,像條蛇在皮膚下遊動。“我知道在哪。”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穩,眼睛裡閃著種林婉兒從未見過的光,“趙德發以前帶我去過他家後院的地窖,說那是‘咱家的根’,不讓任何人靠近。”
濃霧裡的人影突然停住,趙靈兒的聲音帶著點驚訝:“你要去救我?”
趙陽抬頭看向霧裡的虛影,第一次沒有退縮:“我欠你的。”他從懷裡掏出那半塊血墨,“我會把你從墨裡帶出來,讓王啟年償命。”
血墨突然在他手裡發燙,燙得像塊烙鐵,墨錠裡的趙靈兒虛影漸漸清晰,雙丫髻上的墨汁慢慢褪去,露出底下原本的紅色。“地窖的門……要用趙家的血才能打開。”她的聲音輕了些,像個真正的小女孩,“我爹在門後刻了字,說如果有天陽兒來了,讓你看看……”
林婉兒把桃木劍遞給趙陽,自己則從袖袋裡掏出張符:“我去救師父,你去地窖找鎮魂珠。記住,血墨的核心有靈,它認趙家的血脈,但也會試探你的心——千萬彆被它的怨氣迷惑。”
城隍廟的大門突然被風吹開,外麵的霧氣裡,李承道的身影一閃而過,他的手裡似乎攥著什麼東西,正朝著城西的方向跑。而更遠的地方,隱約有馬車的軲轆聲,正朝著趙家村的方向趕——那是王啟年的車架,林婉兒認得那獨特的銅鈴聲。
趙陽握緊桃木劍,跟著趙靈兒的虛影往趙家村的方向跑。他不知道地窖裡有什麼,也不知道王啟年的陰謀到底是什麼,但他知道,十年前欠下的債,該由他來還了。
跑過亂葬崗時,他回頭看了一眼,城隍廟的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裡似乎有無數人影在掙紮、嘶吼。趙陽的心臟猛地抽痛了一下,他攥緊手裡的半塊血墨,墨錠裡的趙靈兒輕輕說了句:“彆怕,我會幫你。”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衝進了通往趙家村的濃霧裡。前路一片漆黑,但他知道,那裡有真相,有救贖,還有無數等著被喚醒的冤魂。而他手腕上的紅繩現在已經變成暗紅色),正指引著他,走向那座藏著所有秘密的地窖。
趙家村的土路被雨水泡得軟爛,腳踩上去能陷到腳踝,泥裡混著碎棗核和乾枯的棗葉——這是片棗鄉,隻是今年的棗子還沒熟,枝頭掛著的青果在霧裡像一顆顆發青的眼珠子。
趙陽的粗布鞋早就濕透了,冷風順著鞋口往裡灌,凍得他腳趾發麻。但他不敢停,手裡的桃木劍在霧裡劃出殘影,劍身上還沾著亂葬崗的腐泥,散發出和血墨相似的腥氣。
“就在前麵。”趙靈兒的聲音從他左肩傳來,她的虛影比在城隍廟時淡了些,雙丫髻上的紅布被霧水浸得發暗,“地窖的入口藏在老棗樹下,我爹說那是咱家的根,埋得比誰都深。”
趙陽順著她的指引望去,霧裡果然立著棵老棗樹,樹乾要兩人合抱才能圍住,樹皮裂開的紋路裡嵌著些暗紅的東西,湊近了看,竟是乾涸的血漬。樹底下有塊青石板,板縫裡長出的雜草都帶著點紫黑,像是被什麼東西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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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的血……”趙陽的指尖有些發顫,他知道趙靈兒說的“趙家血”指什麼。手腕上的暗紅繩結突然發燙,燙得他幾乎握不住劍,“你確定……用我的血就能打開?”
“我爹刻在門板後的字,不會錯的。”趙靈兒的虛影飄到青石板上,裙擺掃過的地方,雜草瞬間枯萎,“他說陽兒是趙家唯一的根了,血裡帶著棗鄉的土氣,能鎮住門後的東西。”
趙陽咬咬牙,舉起桃木劍往掌心劃去。劍鋒很鈍,割了兩下才見血,鮮紅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落在燒紅的烙鐵上,“滋啦”一聲冒出白煙。石板突然震動起來,從中間裂開道縫,縫裡湧出的不是泥土,而是濃稠的墨汁,墨汁裡浮著些細小的骨頭,像是孩童的指骨。
“快下去!”趙靈兒的聲音突然變得急促,虛影開始閃爍,“王啟年的人來了!我能聞到他們身上的檀香味,是宮裡禦賜的那種,燒起來能壓邪祟……”
趙陽來不及多想,順著裂縫跳了下去。地窖不深,落地時踩在層厚厚的棗葉上,葉堆裡發出“哢嚓”的輕響,像是踩碎了什麼脆東西——他低頭用劍撥開葉子,心臟猛地一縮:底下是無數個破碎的墨錠,每個墨錠裡都嵌著點布料碎片,有官服的綢緞,有孩童的粗布,還有片眼熟的紅布,和趙靈兒發髻上的一模一樣。
“這些都是……”
“被煉成墨引的人。”趙靈兒的虛影落在他身邊,聲音發飄,“我爹每煉成一錠血墨,就把剩下的碎渣埋在這,說等攢夠了,就能跟閻王換我回來……”她的手撫過那些碎墨,墨錠突然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在地上彙成小小的溪流,“你看,他們都在等,等有人來把他們從墨裡撈出去。”
地窖的牆壁是夯土的,上麵刻滿了字,都是趙德發的筆跡,有的歪歪扭扭,像是在極度痛苦中刻下的:
“三月初七,王大人又來催了,說再煉不出鎮宅的血墨,就把陽兒扔去喂狗。”
“五月端午,靈兒問我為什麼要把她的紅棉襖剪碎,我說給她做新的,她信了……”
“七月半,墨成了。靈兒在缸裡看著我笑,說爹騙人,可她沒哭。”
趙陽的喉嚨發緊,那些字像燒紅的針,紮得他眼睛發酸。他突然注意到牆角有個木架,架子上擺著個黑陶甕,和墨鋪裡的一模一樣,隻是甕口沒有紅布,露出裡麵層層疊疊的東西——竟是些符咒,每張符上都蓋著李承道的私印,符紙邊緣已經發黑,像是被墨汁泡過。
“這是……”
“你師父畫的假鎮魂符。”趙靈兒的聲音帶著冷笑,“我爹不敢扔,說留著是個念想,提醒自己欠了多少債。你看符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