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巷的路燈總像喘不上氣的老頭,昏黃的光線下,牆根的青苔泛著濕漉漉的黑。趙陽攥著腰間的折疊刀,刀刃抵著掌心的刺痛讓他保持清醒——師父說這巷子邪門,讓他彆沾,可連續三個月失蹤七個人,最後一個還是他警校的師兄,他不能不管。
午夜的鐘剛敲過十二下,巷尾飄來股甜膩的香,像蜂蜜混著燒焦的糖。趙陽縮在賣舊書的攤子後麵,看見那輛掉漆的鐵皮推車慢慢滑出來,輪子碾過青石板,發出“吱呀”的呻吟,像骨頭在摩擦。
攤主背對著他,佝僂的身子裹在件油膩的藍布圍裙裡,圍裙下擺沾著深褐色的漬,風一吹,露出半截焦黑的手腕,皮膚像烤過頭的樹皮,皺巴巴地貼在骨頭上。“剛出爐的烤鵝……”他的聲音像從生鏽的鐵管裡擠出來,“熱乎……香得很……”
鐵架上掛著的烤鵝油光鋥亮,表皮紅得發暗,油珠子順著鵝腿往下淌,滴在炭火裡,“滋啦”一聲冒起青煙,把那股甜香推得更遠。趙陽胃裡一陣翻攪——他師兄失蹤前,就是念叨著要吃這烤鵝。
“來一隻……”醉醺醺的男人搖搖晃晃走過去,是住在巷口的賭鬼老周,趙陽見過他欠了張屠戶的錢被追著打。老周的手指在鵝身上戳了戳,油汁沾在指尖,他吧嗒著嘴舔了舔,“真香……比我婆娘的肉還香……”
攤主沒回頭,伸手從鐵架上摘下一隻鵝,用泛黃的草紙包了。老周遞錢時,趙陽看見攤主的手——指甲縫裡嵌著黑泥,指關節處的皮膚是半透明的青白色,像泡了很久的屍手。
“慢走……”攤主把鵝遞過去,老周接過的瞬間,渾身猛地一顫,像被冰錐紮了,可他眼神突然變得直勾勾的,盯著攤主背後的黑暗,嘴角還掛著傻笑,一步一步跟著攤主往推車後麵走。那裡是巷子最深的地方,堆著廢棄的木箱,連路燈的光都照不進去。
趙陽握緊刀,剛想跟上去,忽然聽見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看,賣舊書的老頭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渾濁的眼睛盯著他,嘴唇哆嗦著:“彆管……那不是鵝……是勾命的鎖……”
“什麼意思?”趙陽壓低聲音,老頭卻突然癱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頭,反複念叨:“火……都是火……燒啊……”
趙陽再轉頭時,推車後麵的黑暗已經吞沒了老周的身影,攤主正慢悠悠地轉過身。路燈的光斜斜打在他臉上——那哪是人臉?左半邊臉皮像是被火燎過,皺成塊焦黑的皮,右眼珠渾濁得像蒙了層血,左眼卻亮得詭異,直勾勾地盯著趙陽藏身的方向。
“還有……要嘗的嗎?”攤主舉起手裡的鐵鉤子,鉤子上還掛著半隻沒賣完的鵝,油光下,趙陽忽然看清鵝皮上的紋路——不是烤焦的痕跡,倒像是無數細小的人臉,擠在一起,閉著眼睛,嘴角卻咧開詭異的笑。
趙陽的後背瞬間爬滿冷汗,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沒叫出聲。這時,巷口傳來“哐當”一聲,是張屠戶的肉攤收攤了。張屠戶穿著沾血的白圍裙,手裡拎著個黑布包,徑直走向烤鵝攤,低聲跟攤主說了句什麼。趙陽看見張屠戶遞過去的包裡,露出幾根白森森的東西,像剔乾淨的骨頭。
攤主接過包,轉身往黑暗裡走,推車“吱呀”著跟在後麵,鐵架上的烤鵝還在滴油,在地上拖出一串深色的印子。張屠戶回頭掃了眼巷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趙陽趕緊縮回頭,心臟在胸腔裡擂鼓。
等他再探出頭時,烤鵝攤已經不見了,隻有那股甜香還飄在空氣裡,混著點淡淡的腥氣。趙陽摸出手機想報警,屏幕卻突然黑了,再按開機鍵,屏幕上竟映出張臉——焦黑的半邊,亮得詭異的左眼,正貼在他背後的玻璃上,嘴角咧開,露出沒有牙齒的牙床。
“啊!”趙陽猛地跳起來,轉身揮刀,卻劈了個空。賣舊書的攤子空無一人,隻有本翻開的線裝書掉在地上,書頁上畫著隻滴血的鵝,旁邊寫著三個字:食魂祭。
他喘著粗氣往巷口跑,跑過張屠戶的肉攤時,瞥見案板下麵露出半截燒焦的布料,上麵繡著半隻鵝,針腳歪歪扭扭,像是用血染的。
第二天一早,李警官在巷尾的垃圾堆裡找到老周的手機,屏幕碎了,最後一張照片是那隻油光鋥亮的烤鵝,放大了看,鵝眼的位置,赫然是兩顆人的眼球,正盯著鏡頭。
而趙陽回到道觀時,臉色慘白,手裡攥著塊從地上撿的東西——半片烤焦的指甲,指甲縫裡嵌著點灰黑色的東西,湊近了聞,有股甜膩的香,和烤鵝攤的味道一模一樣。
“師父,”他聲音發顫,把東西遞給坐在門檻上喝茶的李承道,“那攤主見不得光,他賣的不是鵝……”
李承道放下茶杯,指尖捏起那半片指甲,原本散漫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他身後,林婉兒正用朱砂畫符,聽到這話,抬頭看向趙陽,眼裡的符紙映出紅光:“我昨晚卜了一卦,坎卦,水澤節,卦象說……陰物借形,陽火煉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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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攤開手心的符紙,上麵的朱砂字突然滲出細汗,暈成個模糊的形狀,像隻張開翅膀的鵝,正往下滴著血。
子時的風裹著潮氣灌進巷口,林婉兒把最後一張“顯形符”塞進袖袋,朱砂在指尖留下涼絲絲的紅。李承道背著手站在老槐樹下,半塊桃木牌在指間轉著圈,牌上的“鎮魂”二字被月光照得泛白。
“師父,趙陽說的烤鵝攤,怨氣重得像化不開的墨。”林婉兒望著巷尾的黑暗,那裡的空氣比彆處粘稠,隱約能看見灰黑色的“影”在蠕動,像被驚動的蛇,“我試著往那邊走了三步,符紙就發燙,是凶煞之氣。”
李承道沒說話,忽然往肉攤方向努了努嘴。張屠戶剛收攤,白圍裙上的血漬在路燈下泛著紫黑,他正往個黑布袋裡塞東西,布袋鼓鼓囊囊的,提起來時晃了晃,隱約有骨頭碰撞的脆響。
“張屠戶的攤位正對烤鵝攤,五年前老王頭失火那天,他是第一個‘發現’火情的。”李承道的聲音壓得很低,桃木牌轉得更快了,“趙陽查過,火災後三個月,張屠戶突然還清了所有賭債,還把老王頭的老房子改成了倉庫。”
話音剛落,巷尾又飄來那股甜膩的香。林婉兒看見趙陽從牆後探出頭,手裡攥著把卷尺,昨晚的驚惶褪了些,眼裡多了點執拗——他總說怨氣是心理作用,更信現場留下的痕跡。
“我量了攤車的輪距,”趙陽湊過來,聲音發緊,“和老周手機照片裡的輪胎印對得上,但有個地方不對——那攤車看著鏽得快散架,可載重絕對超過普通鐵皮車,像是……裝了沉重的鐵家夥。”
三人剛要往前走,忽然聽見一陣瘋癲的笑。瘋婆子劉姨不知從哪鑽出來,花白的頭發粘在臉上,破棉襖的袖口磨出了洞,露出細瘦的手腕,上麵布滿青紫的瘀傷。“鵝在哭喲……火在笑……”她拍著大腿轉圈,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張屠戶的倉庫,“燒啊……都燒乾淨……”
張屠戶正好鎖門出來,聽見這話,臉色驟變,衝過去一把揪住劉姨的胳膊:“老瘋子,再胡咧咧撕爛你的嘴!”他的指節捏得發白,劉姨疼得尖叫,懷裡掉出個東西,“啪”地落在地上。
是塊燒焦的布料,黑黢黢的,邊緣卷著焦痕,上麵繡著半隻鵝,針腳歪歪扭扭,像是用粗線縫的,鵝的眼睛處,用紅布貼了個小點,被火燎得發黑。
林婉兒眼疾手快,趁張屠戶推搡劉姨的功夫,彎腰撿起布料。指尖剛觸到布料,就覺得一陣刺骨的冷,像攥住了塊冰,布料上的焦味突然變得濃烈,混著點血腥氣。
“還給我!”張屠戶發現了,臉色鐵青地撲過來。趙陽一把攔住他,兩人扭打在一起,張屠戶的袖子被扯開,露出胳膊上的刺青——不是常見的龍虎,而是個扭曲的符文,線條像纏繞的蛇,中間嵌著個“鵝”字,和林婉兒昨晚在攤車鐵架上看到的紋路一模一樣。
“邪符。”李承道突然開口,桃木牌往張屠戶胳膊上一拍,“滋啦”一聲,刺青處冒出白煙,張屠戶慘叫著後退,眼裡閃過一絲慌亂,“這是‘拘魂紋’,用來鎖住怨魂不散的,你胳膊上這隻,是主紋,攤車上的是副紋,一主一副,正好構成‘養煞局’。”
張屠戶捂著胳膊,眼神狠得像要吃人,卻沒敢再上前,罵罵咧咧地走了。劉姨癱在地上,指著他的背影哭:“是他放的火……他要搶秘方……老王頭不給他……”
“什麼秘方?”林婉兒蹲下來,把布料遞給劉姨,“劉姨,你看這個,是不是老王頭的?”
劉姨摸著布料上的半隻鵝,突然不哭了,眼神變得呆滯:“成對的……張屠戶家也有半隻……是老王頭年輕時繡的,說要傳給侄子……結果……”她突然打了個寒顫,指著巷尾,“來了……他來了……”
三人回頭,隻見那輛烤鵝攤車正慢悠悠地滑過來,攤主背對著他們,圍裙在風裡飄,焦黑的手腕垂著,手裡拎著個鐵鉤子,鉤子上掛著的烤鵝,油光下的紋路越來越清晰,像無數張人臉擠在一起,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在無聲地尖叫。
“剛出爐的……”攤主的聲音比昨晚更嘶啞,“三位……要來一隻嗎?”
林婉兒看見他腳下的陰影裡,有無數隻手在掙紮,指甲刮著青石板,發出細碎的聲響。趙陽握緊了卷尺,指節泛白——他終於相信,有些東西,不是邏輯能解釋的。
李承道把桃木牌塞進林婉兒手裡:“彆碰他遞過來的任何東西,記住,怨魂怕生魂之勇,更怕正氣之銳。”他往前走了兩步,對著攤主朗聲道,“老王頭,五年前的火,是誰放的,你心裡清楚,何必被人當槍使,困在這陰溝裡害人?”
攤主緩緩轉過身,焦黑的半邊臉在月光下泛著油光,左眼的白眼球上爬滿血絲,死死盯著李承道:“差三個……就滿了……”他舉起鐵鉤子,鉤子上的烤鵝突然掉在地上,摔裂的地方露出裡麵的肉,不是粉紅色,而是暗紫色,肌理間還嵌著點白色的東西,像碎骨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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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兒胃裡一陣翻湧,突然注意到攤主的圍裙口袋裡,露出半截燒焦的紙片,上麵似乎寫著字。她剛想提醒李承道,攤主卻猛地把鐵鉤子往地上一戳,“哐當”一聲,巷尾的黑暗裡突然傳來無數聲淒厲的哭嚎,像是有無數人被捂住嘴,在底下拚命掙紮。
“師父!”林婉兒拽住李承道的袖子,“地下有東西!”
李承道的臉色凝重起來,桃木牌在手裡微微發燙:“是養煞池……他把生魂養在地下,用怨氣催熟,這烤鵝香,就是用生魂的精氣和屍油調的,聞多了,三魂七魄就會被勾走……”
趙陽突然指著攤主的腳:“你們看!他沒影子!”
月光下,攤主的身子投在地上,隻有個模糊的輪廓,卻沒有清晰的影子,像是被什麼東西啃過,邊緣毛毛糙糙的。而那輛攤車的影子裡,隱約能看見無數細小的手,正從車底往外爬。
“走!”李承道拽著兩人後退,“他在拖延時間,等下一個上鉤的人。”
三人退到巷口,回頭看時,隻見張屠戶不知何時又回來了,正和攤主低聲說著什麼,攤主的鐵鉤子指向倉庫的方向,張屠戶點了點頭,轉身往倉庫走去,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長,像個扭曲的鬼影。
林婉兒攥著那塊燒焦的布料,布料上的半隻鵝像是活了過來,紅布貼的眼睛處,滲出點暗紅色的水漬,滴在她手背上,冰涼刺骨。
後半夜的露水凝在林婉兒的符紙上,洇出淡淡的朱砂痕。她蹲在烤鵝攤車常停的位置,指尖撫過青石板上的凹痕——那是車輪反複碾過的印記,繞著攤車形成個不規則的圈,圈內側刻著細小的符文,和張屠戶胳膊上的刺青如出一轍。
“這是‘鎖陰陣’,”林婉兒用樹枝沿著紋路畫了一圈,紋路接觸到露水,竟泛起淡淡的藍光,“把陰氣鎖在圈內,不讓外泄,也不讓裡麵的東西跑出來。”
趙陽蹲在她旁邊,手裡拿著個放大鏡,鏡片下,石板的縫隙裡嵌著點暗紅色的粉末,他用指尖撚起一點,湊到鼻尖聞了聞:“是骨灰,還混著蠟油,昨晚攤主用鐵鉤子戳地的時候,這裡的粉末動了,像是底下有東西在呼吸。”
李承道站在圈外,桃木牌懸在半空,牌尖微微顫動,指向圈中心的位置:“陣眼就在這,底下絕對有空洞。”他從懷裡掏出張黃符,往地上一拍,符紙落地即燃,火苗卻不是向上竄,而是貼著地麵往中心縮,最後在一塊不起眼的石板上熄滅了,石板縫裡冒出絲絲白汽。
“就是這。”趙陽立刻掏出撬棍,剛要下手,巷口突然傳來拖遝的腳步聲。瘋婆子劉姨抱著個破布包,跌跌撞撞地跑過來,頭發上還沾著草屑,看見他們在撬石板,突然尖叫:“不能開!開了就關不上了!裡麵……裡麵都是火!”
“劉姨,裡麵是什麼?”林婉兒扶住她,劉姨卻死死抱著布包,眼神驚恐地盯著石板:“是棺材……七口棺材……老王頭說過,七是煞數,湊齊了就能……”她突然卡住,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嘴,臉色煞白。
趙陽沒停手,撬棍插進石縫,猛地一用力,“哐當”一聲,石板翻了過來,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一股腥甜的腐臭味湧出來,混雜著烤鵝攤那種甜香,讓人頭暈目眩。
洞口往下是陡峭的石階,長滿了滑膩的青苔。林婉兒掏出火折子,火苗剛亮起,就被洞裡的風卷得直晃,照亮了壁上的東西——不是磚石,而是密密麻麻的符紙,每張符紙上都用朱砂畫著扭曲的鵝形,符紙邊緣發黑,像是被火燎過。
“我下去看看。”趙陽把放大鏡塞給林婉兒,摸出折疊刀咬在嘴裡,踩著石階往下走。火折子的光在他身後搖曳,映出石階上的劃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反複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