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三年的梅雨季,江南的雨總帶著化不開的濕冷。李承道牽著馱法器的老驢走在泥濘裡,青布道袍下擺沾滿泥點,左肩舊傷被潮氣浸得隱隱作痛,他下意識攥緊了腰間半塊刻著“驅邪”的古玉,玉麵沁出的涼意勉強壓下那股熟悉的麻癢——多年前被蟾妖所傷的地方,總在靠近邪祟時不安分。
“師父,前麵好像有個鎮。”林婉兒的聲音從前麵傳來,她紮著利落的馬尾,鬢邊碎發被雨水打濕貼在臉頰,腰間銅鈴隨著腳步輕晃,卻沒發出半點聲響——這銅鈴遇邪祟才會響,此刻的沉寂反倒讓人心頭發緊。趙陽背著半人高的法器箱跟在後麵,粗布短衫早已濕透,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指著前方:“可那鎮外的蘆葦蕩……怎麼是青黑色的?”
三人走近些,才看清蘆葦蕩裡翻湧著青黑色瘴氣,風一吹就裹著腥甜的腐味撲過來,蘆葦稈上竟纏著些半乾的蟾皮,陽光穿過瘴氣時,都成了昏暗的青灰色。鎮口沒有牌坊,隻有兩根朽木立在路邊,木頭上刻著“蛙蟾鎮”三個字,刻痕裡嵌著黑綠色的汙漬,像是乾涸的血。
剛進鎮,就聽見“呱呱”的蛙鳴聲此起彼伏,家家戶戶院角都擺著陶缸,缸裡養著青綠色的青蛙,青蛙們都朝著鎮西方向蹦跳,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可奇怪的是,整個鎮子靜得過分,沒有炊煙,沒有犬吠,連門簾都是緊閉的,隻有蛙鳴在空蕩的街巷裡回蕩,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三位是外來的道長吧?”一個穿著綢緞長衫的老人突然從巷口走出,左手戴的玉扳指在昏暗裡泛著冷光,正是鎮長周鶴年。他臉上堆著過分熱情的笑,眼角皺紋裡卻藏著一絲警惕:“這雨天路滑,不如到客棧歇歇腳?”
話音剛落,巷尾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幾個鎮民抬著一副蓋著黑布的擔架匆匆走過,擔架杆壓得咯吱響,黑布下不斷滴下綠瑩瑩的水,落在石板路上發出“滴答”聲,那水帶著刺鼻的腥氣,竟和李承道當年遇見過的蟾妖毒液氣味有些相似。更讓人頭皮發麻的是,擔架移動時,黑布下隱約傳來孩童的哭聲,細弱卻清晰。
“這是……”趙陽剛要追問,就被周鶴年打斷:“嗨,就是些染了病的家禽,扔去蘆葦蕩埋了,免得傳染。”他說著就往客棧方向引,手卻不自覺地擋住了擔架的方向。林婉兒趁他轉身時,快步跟了兩步,眼角餘光瞥見黑布邊角勾著一截孩童衣袖,衣袖上沾著塊暗褐色的東西——是蟾皮,和蘆葦蕩裡的一模一樣。
“師父。”林婉兒回到李承道身邊,壓低聲音,“那擔架裡絕對是孩童,還有蟾皮。”李承道點點頭,指節抵著眉心掐算,指尖泛起微弱的白光,片刻後他臉色凝重:“鎮內陰氣鬱結,和百年前的蟾妖封印氣息對上了,這鎮不對勁。”
客棧在鎮子中央,是棟兩層的木樓,門板上的紅漆早已剝落,露出裡麵發黑的木頭。掌櫃是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太,見了他們隻點點頭,遞過鑰匙就轉身進了裡屋,動作僵硬得像提線木偶。三人住的房間在二樓,推開門就聞到一股黴味,窗紙破了個洞,風從洞裡灌進來,帶著蛙鳴和若有若無的蟾叫聲。
夜裡,雨還沒停。林婉兒被窗外持續的蛙鳴驚醒,那聲音不再是雜亂的“呱呱”,而是整齊劃一的節奏,像是在朝著某個方向朝拜。她披衣走到窗邊,撩開窗紙一看,頓時渾身發冷——客棧後院的陶缸裡,所有青蛙都蹦到了地上,排成一條歪歪扭扭的線,朝著鎮西古井的方向跳,青蛙的眼睛在夜裡泛著綠光,像是一串詭異的燈籠。
而古井旁,竟站著個穿紅衣的孩童身影,小小的身子背對著她,一動不動。林婉兒心臟狂跳,剛要叫醒李承道,那孩童突然轉過臉來——沒有五官,隻有一張光滑的白臉,像是被一層薄皮裹著。她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再定睛時,孩童身影已經消失,隻剩下滿地散落的蟾皮,蟾皮上的疙瘩還在微微蠕動。
“婉兒,怎麼了?”李承道被她的動靜吵醒,推門進來時,正看見林婉兒指著窗外發抖。他順著方向看去,青蛙已經回到陶缸裡,隻有地上的蟾皮還在,散發著淡淡的腥氣。“去看看趙陽。”李承道抓起桃木劍,剛走到樓梯口,就聽見趙陽的喊聲從一樓傳來。
三人衝到一樓,隻見趙陽舉著油燈,指著客棧牆角——牆上用暗紅色的液體刻著“七月初七,獻童祭蟾”八個字,字跡新鮮,邊緣還在滲著細小的水珠,像是剛刻上去不久。趙陽咽了口唾沫:“這……這血字是真的?”
李承道蹲下身,用手指蘸了點暗紅色液體,放在鼻尖聞了聞,臉色驟變:“不是血,是蟾妖的綠水,混著孩童的精氣。”他剛說完,客棧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蛙鳴,比之前更響,更亂,像是在預警什麼。林婉兒走到門口,撩開門簾一角,看見鎮西古井的方向,青黑色瘴氣正朝著客棧湧來,瘴氣裡隱約浮動著無數個小小的身影,像是……蹦跳的癩蛤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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瘴氣裹著濕冷的風貼在窗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有東西在外麵用指甲刮撓。趙陽握緊了腰間的符籙袋,指節泛白:“師父,那瘴氣……好像往這邊來了。”李承道卻沒動,他盯著牆角的“獻童祭蟾”四字,桃木劍尖輕輕點在地麵,劍身上泛起的微光突然暗了暗——綠水凝成的字跡裡,竟滲出細小的黑色絲線,順著磚縫往地底鑽。
“先去古井。”李承道起身時,左肩的麻癢又重了幾分,他摸出一張“清瘴符”遞給林婉兒,“把這個貼在門楣上,能擋一時。”林婉兒接過符紙,指尖觸到符麵時,腰間的銅鈴突然“叮”地響了一聲,短促卻尖銳,像是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
三人摸黑往鎮西走,街巷裡的蛙鳴已經停了,隻有陶缸裡的青蛙偶爾發出一聲短促的“呱”,像是在害怕什麼。路過鎮長家時,林婉兒瞥見院內亮著燈,窗紙上映出周鶴年的身影,他正背著手來回踱步,手裡好像攥著個什麼東西,在燈下泛著冷光。
“不對勁。”林婉兒拉了拉李承道的衣袖,“鎮民昨晚還抬著擔架往蘆葦蕩去,今天卻連門都不敢出,倒像是……早就知道會出事。”趙陽也跟著點頭:“我剛才路過柴房時,聽見裡麵有動靜,像是有人在哭。”
說話間,前方突然傳來“撲通”一聲,像是有東西掉進水裡。三人加快腳步,轉過巷口就看見古井——井欄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符咒,邊角處的刻痕已經磨損,露出裡麵發黑的木頭。井水泛著詭異的清澈,月光落在水麵上,卻沒有半點倒影,反而像塊黑色的綢緞,吸走了所有光亮。
“師父,你看!”趙陽突然指向井邊的草叢,那裡躺著一隻癩蛤蟆,背上的疙瘩泛著暗紅色,已經沒了氣息,而它的爪子前,竟拖著一片小小的紅衣碎片——和林婉兒昨晚看見的孩童紅衣一模一樣。
李承道剛要靠近,井水裡突然冒起一串氣泡,黑色的霧氣從水麵升起,凝成一隻半透明的蟾爪,朝著最近的趙陽抓來。“小心!”林婉兒急忙掏出銅鈴晃了晃,鈴聲清脆,蟾爪像是被燙到一樣縮了回去,霧氣也散了些。
“這井裡的封印,比我想的鬆動得更厲害。”李承道摸出半塊古玉,按在井欄的符咒上,玉麵瞬間沁出一層水珠,“周鶴年說這井是‘封印古井’,可符咒是反的,他根本不是在加固封印,是在……養著裡麵的東西。”
就在這時,巷口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林婉兒回頭,看見一個穿灰布衣裳的女子站在陰影裡,是啞女阿水。她手裡提著個木桶,桶裡裝著泛綠的水,見了他們,突然朝著古井方向比劃起來,雙手快速地上下翻動,臉色焦急,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響。
“她是在說……井裡的東西要出來了?”趙陽撓了撓頭,沒看懂阿水的手語。林婉兒卻注意到阿水的袖口,那裡沾著些暗紅色的泥,和井邊癩蛤蟆爪子上的泥一模一樣。她剛要上前,阿水突然把木桶往地上一放,轉身就跑,跑了兩步又回頭,朝著林婉兒比劃了一個“躲”的手勢,然後消失在巷口。
木桶裡的綠水順著桶縫流出來,在地上彙成一條細流,朝著古井的方向淌去。李承道蹲下身,用桃木劍蘸了點綠水,劍刃上的微光瞬間熄滅,還泛起一層黑色的鏽跡:“這是蟾妖的毒液,混著孩童的精氣,阿水為什麼要把這個往井裡送?”
“說不定是被周鶴年逼的。”林婉兒想起昨晚跟蹤的送水人,“我昨天看見有人給阿水送這種綠水,她住的破屋就在古井旁邊,說不定一直在被周鶴年監視。”趙陽突然指著阿水跑走的方向:“你們看!那是什麼?”
隻見巷口的牆根下,不知何時爬來了一群癩蛤蟆,它們背上的疙瘩泛著紅光,排成一條線,朝著古井的方向蹦跳。最前麵的那隻癩蛤蟆,嘴裡叼著一張小小的紙片,上麵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圖案——像是一口井,井裡伸出一隻手,抓著個孩童。
“是阿水給我們的警告。”林婉兒剛要去拿紙片,癩蛤蟆突然集體停住,朝著井口的方向“呱呱”叫起來,聲音嘶啞,像是在哭。井口的水麵再次泛起氣泡,這次冒出來的不是蟾爪,而是一縷縷黑色的頭發,順著水麵漂散開,纏住了井邊的那片紅衣碎片。
李承道突然拽住林婉兒和趙陽往後退:“快走!這是‘引魂術’,周鶴年在故意引我們靠近!”話音剛落,井口的黑色霧氣突然暴漲,凝成一個巨大的蟾影,朝著他們撲來。林婉兒急忙晃響銅鈴,趙陽也掏出“烈火符”往地上一扔,火光衝天時,蟾影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消散在霧氣裡。
三人往客棧跑時,林婉兒回頭看了一眼古井,阿水的破屋亮著一盞油燈,窗紙上映出她的身影,她正對著井口的方向,雙手合十,像是在祈禱。而破屋的牆角,爬滿了泛著紅光的癩蛤蟆,它們一動不動,像是在守護什麼。
回到客棧,林婉兒把阿水的紙片攤在桌上,李承道用指尖蘸了點朱砂,在紙片上輕輕一點,歪歪扭扭的圖案突然清晰起來——井裡的手旁邊,還刻著個小小的“周”字。“周鶴年不僅在養蟾妖,還在利用它……”李承道的聲音沉了下來,“七月初七就是三天後,他要獻祭的孩童,恐怕不止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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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陽剛要說話,客棧的門突然被風吹開,一陣蛙鳴順著門縫飄進來,比之前更急,更亂。林婉兒走到門口,看見鎮內的陶缸裡,青蛙們都跳出了缸,朝著鎮長家的方向蹦跳,它們的眼睛在夜裡泛著綠光,像是一條通往深淵的路。
青蛙的綠光在街巷裡連成蜿蜒的線,朝著鎮長家的方向蠕動,李承道攥緊桃木劍,左肩的麻癢幾乎要蔓延到手臂:“周鶴年在引青蛙過去,他要加固那半妖的力量。”林婉兒摸出腰間的銅鈴,鈴身已經泛起一層薄霜——這是邪祟靠近的征兆,“我們得去鎮長家,地窖裡的木牌和孩童衣物,說不定能找到破解的辦法。”
三人繞到鎮長家後院,院牆爬滿枯萎的藤蔓,藤蔓根部滲出黑綠色的汁液,沾在手上黏膩發涼。趙陽用力推了推柴房的門,門軸發出“吱呀”的慘叫,一股腐臭味撲麵而來,混著青蛙的哀鳴。柴房裡堆著半人高的乾草,草堆旁擺著十幾個空陶缸,缸壁上沾著乾涸的蛙血,角落裡,幾隻沒死透的青蛙在抽搐,腿上纏著黑色的絲線。
“這些青蛙……是被邪術控製了。”李承道蹲下身,用桃木劍挑開一隻青蛙的腿,黑色絲線遇劍就縮,鑽進泥土裡不見了。林婉兒則注意到柴房的地麵,有塊石板比周圍高出一截,石板縫裡滲著和井裡一樣的綠水。
“地窖應該在這下麵。”趙陽擼起袖子,剛要去搬石板,院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是鎮民舉著火把巡邏的聲音。林婉兒急忙把他拉到乾草堆後,透過草縫,看見周鶴年走在最前麵,手裡拿著個青銅鈴鐺,鈴鐺一響,柴房裡的青蛙就停止了哀鳴,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
“都仔細點看,彆讓外來的道士搞破壞。”周鶴年的聲音透著冷意,“七月初七就快到了,要是蟾妖跑出來,你們誰也活不了。”鎮民們喏喏應聲,火把的光映在他們臉上,每個人的眼神都空洞得可怕,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等巡邏的人走遠,三人立刻撬開石板,下麵是個黑漆漆的地窖,梯子上長滿了青苔,滑膩膩的。林婉兒先跳下去,剛落地就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她掏出火折子點亮,瞬間倒吸一口涼氣——地窖的牆上掛著七張泛黃的符紙,每張符紙下麵都擺著一個刻著孩童名字的木牌,木牌旁的陶碗裡,盛著早已凝固的綠水,牆角堆著的孩童衣物上,還沾著未乾的蟾皮。
“這是……”趙陽的聲音發顫,他拿起一個木牌,上麵刻著“阿明”兩個字,木牌邊緣還留著小小的指印,像是孩童抓過的痕跡。林婉兒突然抓住李承道的胳膊,指著一件紅色的小棉襖:“師父,這件衣服,和我昨晚在古井邊看見的紅衣碎片一模一樣!”
李承道還沒說話,地窖的門突然“哐當”一聲被鎖死,周鶴年的聲音從上麵傳來:“李道長,何必多管閒事?百年前蟾妖屠鎮,是我祖輩用命才封住它,現在獻祭幾個外來孩童,換全鎮人的平安,有什麼不對?”
“用無辜孩童的命換平安,這不是封印,是助紂為虐!”趙陽怒吼著,掏出“烈火符”就往梯子上扔,可符紙剛碰到梯級,就“滋啦”一聲燒了起來,化作一縷黑煙——地窖裡的陰氣太重,普通符咒根本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