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泛著青黑色的濁浪,風卷著水汽拍在鎖魂橋的石欄上,竟帶著股鐵鏽般的腥氣。李承道斜倚在橋邊的老槐樹下,指尖轉著半塊桃木劍——劍刃斷口處泛著暗紅,像是浸過陳年血漬。他眯著眼看向橋下圍聚的鎮民,人群中此起彼伏的驚呼聲裹著濕氣飄上來,混著江水裡若有若無的腐味,壓得人胸口發悶。
“師父,你看那屍身……”林婉兒的聲音比江風還涼,她攥著符筆的右手指節泛白,指尖那道薄繭在陽光下格外顯眼。順著她指的方向,兩個赤膊的漢子正用麻繩套住江裡的屍體往岸邊拖,屍體穿著月白色的旗袍,布料被江水泡得發脹,下擺還纏著幾縷水草。待屍體靠近岸邊,圍觀的鎮民突然爆發出一陣吸氣聲——死者雙目圓睜,眼球上蒙著層渾濁的白膜,像是臨死前看見了什麼極恐怖的東西,十指卻死死扣著塊巴掌大的木牌,牌麵上“七”字的刻痕裡,還凝著未乾的暗紅。
趙陽猛地往前衝了兩步,又被李承道伸手拽住。他年輕的臉上滿是急色,額角青筋跳得厲害:“是蘇媚!綢緞莊蘇老板的女兒!”他聲音發顫,目光落在蘇媚脖頸處那圈青黑色勒痕上——那痕跡不像繩索勒出的,倒像是被什麼東西硬生生“箍”出來的,邊緣還泛著詭異的灰紫色,“師父,這勒痕……不對勁!”
李承道終於直起身,桃木劍在掌心敲了敲。他穿的藏青色道袍下擺沾著泥點,看著散漫,可眼神掃過屍體時卻瞬間凝住:“婉兒,看她手腕。”
林婉兒立刻蹲下身,避開屍體冰涼的手指,用符筆杆輕輕撥開死者的袖口——兩道淺褐色的印子繞著手腕,紋路細密,像是被極細的繩子勒過。她瞳孔微縮,抬頭看向李承道:“是纏魂繩的痕跡,道家用來束魂的法器,怎麼會出現在死者身上?”
“不止這個。”趙陽突然開口,他忍著屍臭,小心翼翼地掰開蘇媚的指甲,指甲縫裡夾著半片青色的布料,邊緣還繡著極小的“鎮”字,“這是鎮公所衙役製服的料子!蘇媚死前,一定和衙役接觸過!”
“住嘴!”人群裡突然擠出個穿長衫的中年男人,是鎮公所的文書劉三。他臉色發白,卻硬著嗓子嗬斥,“趙小道長彆亂說話!衙役怎麼會跟蘇小姐的死有關?定是你們這些外來的道士,把邪祟帶到鎮!”
這話像潑了桶油,鎮民們頓時炸了鍋。有人指著李承道三人罵“掃把星”,有人則往後縮,眼神裡滿是恐懼——每年七夕都有女子墜橋,今年輪到了蘇媚,誰知道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家的人。
李承道沒理會眾人的指責,隻是蹲在屍體旁,右手食指在蘇媚眉心輕輕一點。他指尖泛起微弱的金光,可剛觸到皮膚,那金光就“滋啦”一聲滅了,像是被什麼東西硬生生吞了進去。他臉色微變,起身時不小心碰掉了蘇媚手裡的木牌,木牌落地的瞬間,江風突然變急,鎖魂橋的石欄上竟傳來一陣細碎的“哢噠”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石縫裡爬。
“天黑前,把屍體抬去義莊。”李承道撿起木牌,揣進懷裡,“誰也彆碰她身上的東西,尤其是那塊木牌。”他聲音不大,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鎮民們竟下意識地停了嘴。
當晚,月涼如水,鎖魂橋旁卻沒了半分月色——不知何時起,橋上空飄著層青灰色的霧,連星光都透不進來。李承道在橋中央布了個引靈陣,七根白蠟燭圍成圈,陣眼處放著蘇媚的頭發。林婉兒站在他身後,手裡攥著幾張鎮魂符,眼角卻悄悄瞟向李承道手裡的桃木劍——白天她趁亂刮了點劍上的木屑,本想拿去義莊旁的木匠鋪查驗年份,卻被趙陽撞見,爭執間木屑掉進了怒江,現在想來,趙陽當時的反應,似乎太過激動了些。
“師父,陣布好了。”趙陽提著捆屍索,站在陣外警戒。他眼神時不時往鎮公所的方向瞟,像是在等什麼人,可臉上卻裝作鎮定。
李承道點點頭,從懷裡掏出張黃符,點燃後丟進陣眼。符紙燃燒的煙不是灰色,而是詭異的青黑色,順著陣眼往地下鑽。他閉上眼睛,嘴裡念著屍語術的咒語,聲音低沉,像是在與無形的東西對話。
突然,陣眼處的蠟燭“噗”地一聲全滅了,青灰色的霧瞬間湧了過來,裹著刺骨的寒意。李承道猛地睜開眼,隻見陣圈裡的地麵上,竟緩緩浮現出七個模糊的人影——他們穿著民國時的工裝,身形佝僂,臉埋在霧裡看不見,可每走一步,地麵就留下個濕漉漉的腳印,腳印裡還泛著暗紅。
“是當年死的工匠……”林婉兒攥緊了鎮魂符,指尖的薄繭硌得掌心生疼。她剛想上前幫忙,卻瞥見趙陽悄悄往後退了兩步,手往懷裡摸去,像是在掏什麼東西。
就在這時,那七道人影突然朝李承道撲來,霧裡傳來陣陣淒厲的嘶吼,像是在控訴什麼。李承道舉起桃木劍,劍刃斷口處泛著紅光,可剛擋住第一道人影,他突然悶哼一聲,嘴角溢出絲血跡——那人影的手腕上,竟有個月牙形的疤痕,與桃木劍上的疤痕,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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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趙陽突然衝了過來,手裡的捆屍索往人影身上甩去。可他動作太急,竟不小心纏住了李承道的胳膊,那道人影趁機往李承道胸口抓去,青灰色的指甲幾乎要觸到他的皮膚。
林婉兒立刻將鎮魂符擲了過去,符紙貼在人影身上,發出“滋啦”的聲響,人影瞬間消散在霧裡。剩下的六道人影見勢不妙,也跟著退進了霧中,橋上空的霧氣漸漸散了,隻留下陣眼處那圈青黑色的印記,像是被什麼東西啃過。
李承道捂著胸口,臉色蒼白。他看了眼趙陽,又看了眼林婉兒,沒說話,隻是撿起地上的桃木劍,轉身往義莊走。林婉兒跟在他身後,心裡的疑團越來越重——趙陽的反常,師父的隱瞞,還有工匠人影手腕上的疤痕,這一切,似乎都藏著個巨大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或許就藏在鎖魂橋的石縫裡,藏在蘇媚死死攥著的那塊“七”字木牌裡。
義莊的木門在風裡“吱呀”作響,油燈光暈晃得棺木上的木紋忽明忽暗。李承道坐在蘇媚的棺旁,指尖反複摩挲著桃木劍的斷口,那裡的暗紅在燈光下竟像是活了般,隱隱透著血光。林婉兒蹲在棺前,正用符筆在黃紙上勾勒鎮魂符的紋路,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在寂靜的義莊裡格外清晰。
“師父,蘇媚手腕的纏魂繩痕跡,不像是被束縛,倒像是……主動纏上去的。”林婉兒突然開口,符筆停在紙上,留下個突兀的墨點,“而且那木牌上的‘七’字,刻痕很深,邊緣卻很光滑,不像是臨時刻的,倒像是提前準備好的。”
李承道抬眼看向她,眼神裡藏著些說不清的複雜:“婉兒,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他話音剛落,義莊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趙陽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臉上還沾著泥點,手裡的捆屍索都歪了。
“師父!不好了!鎮東的王寡婦……也死了!死狀和蘇媚一模一樣,屍體旁也有塊刻著‘七’字的木牌!”趙陽喘著粗氣,聲音發顫,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像是藏著什麼東西,“鎮民們都鬨開了,說……說都是我們引來的邪祟,要把我們趕出橋骨鎮!”
李承道猛地站起身,桃木劍在掌心敲了敲:“帶我去看看。”
王寡婦的屍體躺在她家後院的井邊,身上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雙目圓睜,脖頸處同樣有青黑色的勒痕,手裡攥著塊與蘇媚同款的木牌。林婉兒蹲下身,剛想查看屍體手腕,就被個老婦人推開——是王寡婦的鄰居張婆婆,她手裡拿著根拐杖,指著李承道三人罵:“就是你們!你們一來就死人!去年七夕死的是李屠戶的女兒,今年又是蘇小姐和王寡婦,再這樣下去,我們橋骨鎮的女人都要被你們害死了!”
人群裡立刻響起附和聲,有人甚至撿起地上的石子,往趙陽身上扔。趙陽急得想辯解,卻被李承道拉住。就在這時,人群外傳來陣馬蹄聲,周鎮長騎著馬趕來,他穿著件藏青色的綢緞馬褂,臉上堆著和藹的笑,手裡還拿著個布包。
“各位鄉親,冷靜點!”周鎮長翻身下馬,走到人群中央,“李道長他們是來幫我們的,怎麼會引來邪祟呢?”他轉頭看向李承道,語氣格外溫和,“李道長,我知道你們的法器在義莊不安全,鎮公所庫房寬敞,不如先把法器搬去庫房,也好讓鎮民們放心。”
林婉兒心裡一動——周鎮長來得太巧了,像是早就知道王寡婦的死訊。可沒等她開口,趙陽就搶先說道:“多謝鎮長!我們這就搬!”他說完,還偷偷給周鎮長使了個眼色,周鎮長眼底閃過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當晚,趙陽借著搬法器的名義,單獨去了趟鎮公所。林婉兒放心不下,悄悄跟在後麵,躲在庫房外的柱子後。她聽見趙陽的聲音從庫房裡傳出來,帶著些急切:“鎮長,我覺得蘇媚和王寡婦的死,跟我師父有關!他手裡那半塊桃木劍,總透著股邪氣,而且他好像早就知道鎖魂橋的事!”
“哦?”周鎮長的聲音帶著些誘導,“趙小道長,你可得想清楚,李道長可是你師父。”
“我知道!可蘇老板當年救過我,我不能讓蘇媚白死!”趙陽的聲音更急了,“鎮長,你一定要查清楚!要是需要幫忙,我……我可以偷我師父的道家典籍給你!”
林婉兒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她沒想到趙陽會懷疑師父,還想偷典籍。就在這時,庫房的門突然開了,趙陽走了出來,手裡拿著個紙包,正是從李承道包裡翻出來的《厭勝術真解》。林婉兒立刻躲到柱子後,看著趙陽把紙包交給周鎮長,心裡的疑團越來越重。
第二天一早,李承道突然對林婉兒和趙陽說:“根據鎖魂橋的風水局,下一個獻祭目標,是鎮西的李丫丫。她生辰和當年工匠的忌日重合,今晚就是她的死期。”
趙陽眼睛一亮,立刻說道:“師父,我們去保護李丫丫!不能再讓她死了!”
林婉兒卻覺得不對勁——師父從來不會這麼輕易透露線索,而且李丫丫這個名字,她昨天在鎮公所的戶籍冊上見過,戶籍冊上寫著李丫丫是“外來戶”,三年前才搬到橋骨鎮,可周鎮長卻說她是“土生土長的鎮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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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李承道帶著趙陽去了李丫丫家,林婉兒則悄悄跟在後麵。李丫丫家是間破舊的土坯房,燈亮著,卻沒什麼動靜。趙陽剛想敲門,突然從旁邊的巷子裡衝出幾個衙役,手裡拿著繩子,往屋裡衝去:“抓拿邪祟!”
可他們剛衝進屋裡,就發出陣慘叫。李承道站在門口,手裡的桃木劍泛著紅光,地上的青石板上刻著困魂陣的紋路,衙役們被困在陣裡,動彈不得。
“說!是誰讓你們來抓李丫丫的?”李承道的聲音冷得像冰。
衙役們嚇得渾身發抖,其中一個顫聲說道:“是……是周鎮長!他說李丫丫是‘祭品’,讓我們把她抓到鎖魂橋……”
趙陽站在原地,臉色慘白——他沒想到自己竟被周鎮長騙了,還差點害了李丫丫。他轉頭看向李承道,眼神裡滿是愧疚:“師父,我……”
“先把他們綁起來,帶回義莊。”李承道打斷他的話,沒看他一眼,轉身往義莊走。林婉兒跟在後麵,看著趙陽失魂落魄的樣子,又看了看李承道的背影,心裡突然有種預感——這橋骨鎮的水,比怒江還要深,而周鎮長,絕不僅僅是“好心”那麼簡單。
回到義莊後,林婉兒趁李承道和趙陽不在,偷偷溜進鎮公所庫房。庫房裡堆滿了雜物,她在一個舊木箱裡,找到了一本泛黃的賬本,賬本的封麵上寫著“鎖魂橋修建記”。她翻開賬本,裡麵的字跡已經模糊,可其中一頁上的字卻格外清晰:“民國二十三年,七月初七,以七女之血,封七匠之魂,橋成,鎮安。”
林婉兒的手猛地一顫,賬本掉在地上。她突然明白,蘇媚和王寡婦的死,根本不是怨靈索命,而是人為的獻祭!而周鎮長,就是那個幕後黑手!可她剛想撿起賬本,就聽見身後傳來陣腳步聲,她回頭一看,趙陽站在門口,眼神裡滿是複雜。
“婉兒姐,你……你都知道了?”趙陽的聲音發顫,“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隻是想查清蘇媚的死因。”
林婉兒撿起賬本,遞給趙陽:“現在知道還不晚。我們要做的,不是懷疑師父,而是找出周鎮長的罪證,阻止下一次獻祭。”
趙陽接過賬本,看著上麵的字,臉色越來越白。他終於明白,自己之前有多愚蠢,竟被周鎮長當槍使。而此時的李承道,正站在義莊的院子裡,看著鎖魂橋的方向,手裡的桃木劍泛著紅光,他低聲說道:“老朋友,我們又見麵了。這次,我不會再讓你害人了。”
義莊的油燈徹夜未熄,賬本攤在桌上,“以七女之血,封七匠之魂”那行字被燭火映得發紅,像滴在紙上的血。趙陽坐在角落,頭埋在膝蓋裡,手指反複摩挲著賬本邊緣,粗糙的紙頁被他撚得起了毛。“我真傻……”他聲音悶得發啞,“周鎮長說師父有問題,我就信了,還差點害了李丫丫……”
林婉兒將剛畫好的鎮魂符疊成三角,塞進他手裡:“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周鎮長還沒發現我們知道了賬本的事,得儘快查清他下一個目標是誰。”她話音剛落,李承道推門走進來,身上的道袍沾著晨露,桃木劍的斷口處竟凝著顆細小的水珠,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師父。”林婉兒起身,將賬本推到他麵前,“我們查到了,鎖魂橋的獻祭是人為的,周鎮長就是幕後黑手。”
李承道的目光落在賬本上,手指輕輕拂過泛黃的紙頁,眼神裡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憤怒,有惋惜,還有些說不清的沉重。“我早就知道。”他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些,“二十年前,我同門師兄就是為了查鎖魂橋的事,死在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