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花果鎮詭事錄
民國十三年秋分前七日,細雨裹著腐葉的腥氣,把江南的山路泡得黏膩。李承道拄著半根開裂的桃木杖,青布道袍下擺沾了泥點,卻仍掩不住袖口繡的暗紋八卦——那是他早年在龍虎山修行時的印記。他身後跟著兩個徒弟,林婉兒背著鼓囊囊的布包,靛藍布裙上彆著枚黃銅羅盤,細眉微蹙時,鬢邊碎發會隨著呼吸輕輕顫動;趙陽則拎著個黑漆木箱,箱子角磕出了缺口,露出裡麵疊放的黃符,他左額角有道淺疤,是去年收妖時被抓傷的,此刻正被雨霧浸得泛白。
“師父,前麵好像有炊煙。”林婉兒突然停下腳步,羅盤指針在她掌心瘋狂打轉,銅針擦過盤麵的“滋滋”聲,在雨裡顯得格外刺耳。李承道抬頭望去,霧靄深處隱約露出一片青灰屋頂,屋頂間竄出的炊煙帶著股奇怪的甜香,不像尋常柴火味,倒像熟透的果子爛在了灶裡。
三人循著炊煙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一座石拱橋突然出現在眼前。橋欄上爬滿墨綠色的藤蔓,藤蔓間纏著幾縷暗紅絲線,湊近了才發現,那是曬乾的無花果果肉。橋那頭立著塊斑駁的木牌,上麵刻著“無花果鎮”四個字,字縫裡嵌著黑褐色的汙漬,用指甲刮開,竟滲出些黏稠的汁液,像凝固的血。
“不對勁。”趙陽突然攥緊了木箱,左額角的疤痕開始發燙,“我好像來過這兒。”他話音剛落,橋那頭傳來一陣拖遝的腳步聲,七個穿灰布短打的鎮民抬著口薄木棺,棺木縫隙裡滴著水,混著幾滴暗紅的液體,落在石板路上,很快被雨水衝開,露出底下埋著的無花果根係——那些根係竟泛著詭異的肉粉色,像活物的血管。
“借過,借過。”為首的鎮民麵無表情,顴骨高聳,眼窩深陷,說話時嘴角幾乎不動,仿佛臉上的肉被凍住了。李承道剛要開口詢問,林婉兒突然拽住他的袖子,指尖冰涼:“師父,你看棺縫。”李承道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棺木的縫隙裡,竟夾著半片焦黑的黃符,符紙邊緣還沾著點帶血的果肉。
就在這時,薄木棺突然晃了一下,棺蓋“吱呀”錯開條縫。林婉兒眼尖,瞥見裡麵躺著個約莫七八歲的孩童,孩童穿著紅色棉襖,雙手攥在胸前,指縫裡同樣夾著半片焦黑的黃符。更讓她頭皮發麻的是,孩童的七竅裡,塞滿了飽滿的無花果果肉,果肉正隨著棺木的晃動,一點點往下淌著甜膩的汁液。
“你們這是……”李承道的話還沒說完,一個穿藏青長衫的男人突然從路邊的無花果樹後走出來。男人約莫五十歲,臉上堆著笑,眼角的皺紋卻像刀刻的一樣僵硬,腰間掛著塊白玉佩,玉佩上刻著個“周”字,隻是玉佩邊緣缺了個角,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斷的。“三位是遊方的道長吧?”男人聲音洪亮,卻透著股說不出的陰冷,“我是這無花果鎮的鎮長,周守業。鎮上最近不太平,正缺懂道法的高人,不如隨我回鎮裡歇息,也好幫我們想想辦法。”
林婉兒剛要拒絕,羅盤的指針突然“哢嗒”一聲,死死釘在了“凶”位上,銅針頂端竟滲出了一點黑血。她心裡一沉,剛想提醒師父,卻見李承道朝她使了個眼色,又看了眼趙陽——趙陽正盯著周守業腰間的玉佩,眼神發直,左額角的疤痕紅得像要滴血,顯然是被什麼勾起了回憶。
“那就叨擾鎮長了。”李承道拱手應下,桃木杖在石板上輕輕一點,杖頭的銅鈴沒響,反而傳來一陣細微的“沙沙”聲,像是有東西在杖身裡爬。周守業的笑容更深了,眼角的皺紋卻繃得更緊:“好說,好說。隻是我們鎮有個規矩,進鎮前得先吃顆無花果,沾沾鎮裡的福氣。”他說著,從身後的無花果樹摘下一顆果子,果子紅得發亮,果皮上還沾著些細小的絨毛,湊近了聞,甜香裡竟混著股淡淡的血腥味。
林婉兒剛想推辭,趙陽卻突然走上前,一把抓過無花果:“我吃。”他手指捏著果子,指尖微微顫抖,果子的汁液沾在他手背上,竟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得他猛地縮回手。周守業的眼神暗了暗,嘴角的笑容卻沒散:“這位小道長倒是爽快。走吧,鎮裡的客棧已經備好熱水了。”
三人跟著周守業往鎮裡走,路邊的無花果樹越來越密,樹影在雨霧裡晃悠,像一個個站著的人影。林婉兒走在最後,總覺得背後有人盯著她,回頭望去,卻隻看到滿樹的無花果,果子在雨裡泛著紅光,像一雙雙盯著她的眼睛。她突然注意到,每棵無花果樹的樹乾上,都刻著一道淺淺的符印,符印的形狀很奇怪,不像她學過的任何一種符咒,倒像個扭曲的“人”字。
走到鎮口時,林婉兒突然停下腳步,彎腰撿起一片落在地上的無花果葉。葉子背麵,竟沾著半枚小小的指紋,指紋上還殘留著點暗紅的印記——那是血。她剛想把葉子遞給師父,卻聽到周守業的聲音從前麵傳來:“林小道長,怎麼不走了?”他轉過身,臉上的笑容依舊,可眼睛裡卻沒有任何神采,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林婉兒趕緊把葉子藏進袖袋,勉強笑了笑:“沒什麼,就是覺得這樹長得特彆。”周守業“哦”了一聲,目光在她袖袋上掃了一圈,才轉身繼續往前走:“我們鎮的無花果樹,可是有百年曆史了,當年一位道長種下它們,就是為了保護鎮子。隻是最近……唉,不提也罷。”
三人跟著周守業走進一家客棧,客棧門楣上掛著塊“無花果客棧”的木牌,木牌上的字被蟲蛀得坑坑窪窪,像一張張咧開的嘴。客棧老板是個聾老太太,臉上布滿皺紋,手裡攥著個針線筐,筐裡放著些紅色的絲線,她見周守業帶著人進來,隻是抬了抬眼,渾濁的眼睛裡竟沒有瞳孔,隻有一片白茫茫的眼白。
“三位就住樓上的三間房吧。”周守業指著樓梯,“晚飯我會讓人送來。對了,夜裡最好彆出門,鎮裡的無花果樹,夜裡不喜歡被人打擾。”他說完,又看了眼趙陽,眼神裡帶著股說不出的怪異,才轉身離開。
林婉兒看著周守業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才壓低聲音對李承道說:“師父,這鎮子裡不對勁,那鎮長的玉佩,還有那無花果,都透著股邪氣。”李承道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張黃符,符紙在他掌心輕輕晃動:“這鎮子裡的陰氣很重,而且不是自然形成的,是有人在故意養著。趙陽,你剛才為什麼要吃那無花果?”
趙陽揉了揉左額角的疤痕,臉色蒼白:“我不知道,就是覺得那果子很熟悉,好像小時候吃過。而且我看到鎮長的玉佩,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師父,我是不是真的來過這兒?”
李承道還沒說話,樓下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林婉兒趕緊抓起羅盤,往樓下跑:“是客棧老板!”三人衝到樓下,隻見聾老太太倒在地上,針線筐翻在一旁,紅色的絲線纏在她手腕上,像一道道血痕。她的七竅裡,竟塞滿了無花果果肉,和白天看到的那個孩童一模一樣。而她的手邊,放著半片焦黑的黃符,符紙上的字跡模糊,隻能看清最後一個“周”字。
趙陽看到黃符,突然渾身一顫,左額角的疤痕紅得發亮:“我記起來了!小時候我家也有這樣的符紙,我爹娘就是拿著這符紙,帶我離開這裡的!”他話音剛落,客棧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沙沙”聲,像是無數隻手在抓撓門板。李承道趕緊掏出桃木杖,杖頭的銅鈴終於響了起來,鈴聲尖銳,卻壓不住門外越來越近的“沙沙”聲。
林婉兒走到門邊,透過門縫往外看,隻見門外的無花果樹下,站著一個個模糊的人影,人影手裡都拿著一顆通紅的無花果,果子的汁液順著他們的手指往下滴,在地上彙成一條條暗紅色的小溪,朝著客棧的方向流來。而最前麵的那個人影,穿著一件藏青長衫,腰間掛著塊缺角的白玉佩,正是周守業。他的臉在雨霧裡模糊不清,隻有嘴角的笑容,清晰得讓人毛骨悚然。
門板外的“沙沙”聲越來越密,像無數條小蛇在爬動,混著無花果甜膩的腐香,從門縫裡鑽進來,嗆得林婉兒嗓子發緊。她剛想退開,卻見門縫裡突然伸進來一根肉粉色的東西——是無花果的根係,根係頂端沾著點暗紅的黏液,正一點點往她腳邊湊。
“快退!”李承道一把拽過林婉兒,桃木杖在地上重重一頓,杖頭銅鈴發出急促的脆響,根係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門外。他迅速從懷裡掏出黃符,指尖沾了點朱砂,在符紙上飛快畫了道“鎮邪符”,“啪”地貼在門板上,符紙瞬間泛起一層金光,門外的動靜才稍稍弱了些。
趙陽攥著黑漆木箱,指節泛白,左額角的疤痕燙得像火燒。他盯著門板,突然開口:“是周守業搞的鬼,他想用根係困住我們。”話音剛落,樓下傳來“吱呀”一聲,是聾老太太的屍體動了——她僵直的手指微微蜷縮,七竅裡的無花果果肉竟開始往外滲汁液,在地上彙成小小的水窪,水窪裡倒映出的影子,不是客棧的天花板,而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無花果樹冠。
林婉兒看得頭皮發麻,從布包裡掏出羅盤,指針瘋轉著指向屍體的方向,銅針頂端的黑血越積越多,順著盤麵往下滴。“師父,屍體有問題!”她剛說完,屍體突然猛地坐了起來,空洞的眼窩對著他們,嘴角緩緩咧開,露出兩排沾著果肉的牙齒,聲音像破風箱一樣:“果子……要熟了……”
李承道掏出桃木劍,劍身上刻的符文泛著微光:“這是被邪祟附身了,不是真的活過來。趙陽,拿符水來!”趙陽趕緊打開木箱,取出一瓶浸過黃符的清水,手抖得厲害,水灑在地上,竟“滋滋”冒起白煙。林婉兒趁機繞到屍體身後,發現她後背的衣服破了個洞,洞裡纏著幾根肉粉色的根係,根係正往她皮肉裡鑽,像在吸食什麼。
“根係在吸她的精氣!”林婉兒大喊著,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刀刃上塗著朱砂,她小心翼翼地挑開根係,剛碰到根係,刀刃就傳來一陣震動,根係突然暴起,纏向她的手腕。李承道及時揮劍斬斷根係,斷口處湧出暗紅的汁液,落在地上,瞬間長出一小叢嫩綠的無花果苗,苗尖頂著個小小的青果,青果上竟有張迷你的人臉,正對著他們咧嘴笑。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三人看得心驚,趁著屍體暫時不動,趕緊抬著它往客棧後院走。後院裡也種著棵老無花果樹,樹乾粗壯,樹皮開裂,像老人的皺紋,樹枝上掛滿了青綠色的果子,沒有一片葉子。李承道讓趙陽在樹下挖個坑,剛挖了兩尺深,鐵鍬就碰到了硬東西——是骨頭。
趙陽手一抖,鐵鍬掉在地上。林婉兒蹲下身,用手撥開泥土,一塊泛著黃的顱骨露了出來,顱骨的眼窩是空的,裡麵塞滿了無花果果肉,果肉已經發黑,卻還保持著飽滿的形狀。她繼續挖,越來越多的骸骨露出來,有的肋骨間纏著肉粉色的根係,有的手指骨攥著半片焦黑的黃符,和之前看到的孩童、聾老太太一模一樣。
“這些人……都是被邪祟害死的?”林婉兒聲音發顫,指尖碰到一根腿骨,骨頭上竟刻著個小小的“周”字,和周守業玉佩上的字一模一樣。她心裡一動,趕緊翻找其他骸骨,果然在一塊肩胛骨上,也發現了相同的刻字。
“不對。”李承道皺著眉,撿起一塊顱骨仔細看,“這些骸骨的年代不一樣,有的幾十年,有的才幾年,而且刻字的位置都在顯眼處,像是故意讓人發現的。”他話剛說完,趙陽突然“啊”地叫了一聲,指著坑底:“師父,你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