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6.08分，風雪終於小了些，跟老天爺難得賞了口喘的氣似的，給這群苦命人留了點鬆動的空當。
“張哥，張哥，你慢點兒……”
臭蟲的右腿褲管早被血浸透了，黏糊糊地貼在腿肚子上，每走一步，傷口就像被撒了把鹽，疼得他渾身一抽。“我這腿……再這麼顛，血都得流乾了！”
前麵的張涵埋著頭，步子邁得又快又沉，像是沒聽見身後的呼喊，後背繃得緊緊的，連頭都沒回一下。
方才核爆的衝擊波還在腦子裡嗡嗡作響，眼前晃過的全是殘垣斷壁和戰友倒下的身影，除此之外，什麼都顧不上了。
“彆出聲。”崔凱回頭瞥了一眼，聲音壓得很低，眼神朝後麵的憲兵掃了掃，“想被當成廢人處理，就繼續哼唧。”
臭蟲把到了嘴邊的痛呼咽了回去，硬生生把疼勁兒憋成了一聲悶哼：“曉得了。”
他這腿是剛才巷戰的時候遭殃的，一塊不知從哪飛出來的破片，跟長了眼似的紮進小腿，足有七八厘米長的口子，肉都翻著白。
醫護兵當時蹲在地上，借著微光捏著把醫用鑷子，哆哆嗦嗦夾了半天才把那玩意兒薅出來，粗針大線縫了幾針，可現在每動一下，都像有隻手在裡麵使勁攥。
天邊還凝著核爆的餘燼，橘紅裡摻著些黑紫，把半麵天都燒得發黏。
那光看著熱辣辣的，落到人身上卻一點暖意都沒有。
可這光景攔不住指揮頻道裡的聲兒，硬邦邦砸過來：“計劃不變，接著增援。
傷員就成了繞不開的死結，裝甲車的空間本就狹小，連多塞一個完整的人都費勁，更彆說一百多個淌血帶傷的。
後來的事沒人大聲說。
醫護兵蹲在地上翻花名冊，手指在“瀕危”那欄頓了頓。
憲兵叼著煙湊過去，倆人頭碰頭嘀咕時，煙卷燒到了濾嘴都沒察覺，壓著嗓子問：“這幾個……還有氣兒？”
“進氣少出氣多，撐不過一個小時。”醫護兵的指尖在那幾個名字上劃了劃，“帶著也是累贅，還得耗藥品。”
憲兵隊長嘖了聲：“明白。”
沒再多說，扭頭朝倆手下使了個眼色。
那倆憲兵立刻彎腰，架起擔架上的兵。
那人眼仁散得像蒙了層白霧，胸口起伏比紙片還輕，嘴唇泛著青灰。
往旁邊塌了半截的居民樓拖時，擔架杆在碎石地上刮出刺耳的響，他卻連眼皮都沒顫一下，跟條卸了力的布袋似的。
沒多久，樓裡傳來一聲悶啞的槍響，像被厚布捂住似的，在廢墟裡滾了半圈就沒了聲。
周圍的傷號們都靜了靜，有人悄悄鬆了口氣。
對那兵來說，這總比被感染者一點點啃噬強，算是個痛快解脫。
剩下的傷號被撂在了原地，派了個剛從各連隊湊出來的排守著。
那排長是個娃娃臉，領命時手心裡全是汗，對著傷號們搓著手說：“彆慌，後麵……後麵大部隊過會兒就來接。”
不是不想拉著他們一起走。實在是人手早拚得七零八落，連架機槍都得三個人輪著扛。
再說了，傷號們那疼得撕心裂肺的嚎，跟勾魂的哨子似的。
不光是新兵，就算是打了三年仗的老兵，聽見那動靜，手裡的槍也得沉三分。
可這城裡的感染者，鼻子比狼還尖。
大部隊剛挪窩，準有零星的幾隻摸過來試探，守著的那點人打光最後一顆子彈，就該輪到他們這些動彈不得的。
“熬了個夜，全身都痛！”張涵突然抬手，用袖口蹭了蹭後頸，又使勁拍了拍頸椎，終於舍得抬起頭，眯著眼瞥了眼天上。
初升的太陽剛從雲層裡鑽出來，跟遠處核爆那團猙獰的蘑菇雲比起來，倒像個擱在盤子裡的金黃鹹鴨蛋，看著軟乎乎的。
可沒等多看兩眼，那“鹹鴨蛋”表麵突然冒出些小黑點，起初像沾了幾粒芝麻，很快就從雲層裡鑽出來，帶著尖嘯往地麵紮。
“那是啥玩意兒？”一個背著醫療包的小兵舉著望遠鏡，鏡片抖得跟篩糠似的，“密密麻麻的！跟蝗蟲過境似的！”
“像鳥群？”有人眯著眼仰脖子瞎猜，剛說完就被旁邊的人一胳膊肘懟在肋巴骨上，“你見過這麼大的鳥？怕不是從侏羅紀跑出來的翼龍吧！”
“還真說不準！”另一個兵縮著脖子接話，聲音發緊，“前陣子就聽說感染者能長翅膀，莫不是真變種了？真要是那樣，咱連跑都沒處跑！”
“放屁！這時候還扯犢子！”一個滿臉胡茬的老兵把步槍往肩上一扛，眯著眼瞅著天，眉頭擰成個疙瘩，“是炮彈？不對啊，沒聽見炮聲！總不能是憑空掉下來的？”
臭蟲扶著裝甲車的甲板直喘氣，傷口的疼被這陣仗衝得忘了大半，他使勁眨巴著被汗水糊住的眼：“不會又他娘是核彈吧？這破地方都炸成篩子了，再炸就該見著閻王了！”
“不像。”崔凱把手搭在眉骨上，拇指蹭了蹭被硝煙熏黑的臉，“核彈得靠導彈送，那玩意兒飛起來拖著紅尾巴，跟燒紅的鐵釺子似的，這玩意兒沒火，倒像是……”他頓了頓，眼神凝了凝，“帶著翅膀的鐵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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