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水市中央大街政府集中辦公區,早上549分。
這片高檔小區裡,零星燈火像浸在水裡的星子,昏昏沉沉亮著。
富人們早卷著金銀細軟逃往後方,空出的房間塞得滿滿當當,都是從城裡各處調來的公職人員。
畢竟戰時狀態下,集中辦公才能快些應對突發情況。
天寒得厲害,窗玻璃上凝著層薄霜,多數人縮在被窩裡賴著暖,卻沒幾個能睡踏實。
前線的槍炮聲夜裡就沒斷過,像遠處悶雷似的滾過來,驚得人時不時睜眼。
可淩晨五點半那聲巨響,比所有槍炮加起來都凶,核爆的衝擊波撞得窗戶嗡嗡顫。
天邊猛地冒出來三個“太陽”,橘紅的光把半邊天都燒得發亮,連窗上的霜花也被照得透亮。
b棟903的平層裡,李娜娜正低頭拍著天天後背。
小家夥剛滿一歲,夜裡總被炮聲驚得哭醒,好不容易哄得眼皮黏糊糊要合上,她自己也熬得眼下烏青。
巨響炸開的瞬間,她跟被針紮似的,猛地把孩子往懷裡一勒,轉身就往客廳衝,腳下不知踢到了床尾的玩具車,“哐當”一聲,人踉蹌著撞在門框上。
懷裡的天天“哇”地哭開,小嗓子扯得尖尖的,小手在她胸前亂抓,把睡衣領口揪得像團鹹菜。
“勿要哭呀,天天乖呀……”她一邊顛著身子拍孩子,一邊扭頭往窗外瞟,碎玻璃碴子在地上閃著光,江對岸的黑影在三個“太陽”底下泛著詭異的輪廓。
那裡離這兒才五十多公裡,她慌忙把窗簾往中間拉,布料卻被風吹得獵獵響,遮不住那片刺目的亮。
客廳裡,劉長虹從沙發上彈起來,手機“啪”地掉在地上,屏幕裂成蛛網。
他彎腰去撿,手指抖得半天捏不住,聽筒裡隻剩“滋滋”的雜音。
“要死了要死了!”他直起身就往門口衝,又猛地頓住腳,急得在原地打轉,一口上海話帶著顫音,“當初就講勿要來!為了那點前線補貼,困在這半個多月,本就夠戧了,這下更是想跑都沒處跑!”
“埋怨有啥用啦!”李娜娜抱著天天追過來,另一隻手去夠牆上的外套。
“快點打給你前頭線的朋友呀!到底出了啥事情?那三個光是啥啦?天天嚇得氣都喘不勻……”她的手剛摸到外套袖子,窗外又是一陣悶響,震得牆上的掛曆“嘩啦”掉下來,正砸在腳邊。
“曉得啦,曉得啦!催命啊!”劉長虹轉身去翻五鬥櫃最下麵的抽屜,應急聯絡冊被他抽得嘩啦啦響,旁邊的信紙、信封撒了一地,還有本台曆被帶出來,“啪”地拍在地上,月份停在出事前的那一頁。
李娜娜抱著天天往窗邊挪了挪,撩開窗簾一角往下瞅,樓底下已經有三三兩兩的人影在跑,她回頭急道:“你快點呀!總得有個準信兒呀!是炸到哪裡了?還是啥彆的事體?樓下都開始亂了呀!”
“打了呀!全斷了呀!”劉長虹的聲音陡然拔高,抓著緊急通訊聯絡冊的手在發抖,“儂當我不急啊?電話線全是忙音,手機信號也飄得很!這叫什麼事體啦!天天才這麼點大。”
他翻到一半忽然停住,手懸在半空。
他們一家本是滬市的,當年國考考上這壁水市的國稅局,想著這份鐵飯碗不容易,咬咬牙辭了老家的工作,帶著剛滿周歲的天天搬過來。
租的房子還沒來得及添置幾件像樣的家具,進單位才安穩了不到一年,就撞上這場災難,困在這臨時辦公區的宿舍裡,算來已有半月。
其實誰都清楚,國稅局這地方,太平年月管著錢糧進出,才算得上頂用。
可到了這節骨眼上,連他們這些看似和“抗災”沾不上邊的人都被釘在這兒,半步不能往後撤,就因為這份“不沾邊”。
你想啊,連最不直接沾前線、最像“太平官”的人都守著沒動,那才更能讓人瞅明白。
國家是鐵了心要扛住這場災,沒打算撂挑子。
若是連他們都卷著鋪蓋跑了,老百姓見了隻會想。
連管賬的都撤了,這地方怕是真要完了,那才是真的亂了套。
“爺娘那邊……還是沒消息?”李娜娜的聲音低下去,她把天天的頭按在自己肩上,輕輕拍著後背,孩子的哭聲小了點,變成抽抽搭搭的哼唧。
劉長虹閉了閉眼,額頭上的青筋突突跳。“早斷了聯係了……”他拉開抽屜最底層,摸出半包餅乾,塞給李娜娜,“先給天天墊墊。”
“現在吃啥也沒胃口呀……”李娜娜接過餅乾,卻沒打開,隻是望著門口,“我們……我們往哪裡走啊?樓下都在跑了,要不要跟著去?”
“跑不了的啦!”劉長虹把通訊錄往桌上一放,手機突然“嗡”地震動起來,他趕緊抓起來,看了眼來電顯示,抬胳膊肘往李娜娜那邊頂了頂,同時豎起一根手指壓在自己嘴唇上,眼睛示意她彆出聲。
“老洪?你那邊到底咋了?我們這兒就聽見響,啥信兒都沒有……”他把手機往耳朵邊貼了貼,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捏著桌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