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裡最先飄來的不是血腥味,是種潮濕的黴味,混著點像爛蘋果發酵的酸氣。
張涵皺著眉抽了抽鼻子,隻覺得胸口發悶。
裝甲車排氣管“突突”吐著白氣,汽油味在冷天裡凝得格外實,順著風一股股往人臉上撲。
前頭的交火聲已經起來了,不密,稀稀拉拉,像有人在遠處用石子敲鐵皮桶。
看不見人,隻能從聲音辨方向。
先是“砰”的一聲單發,隔了兩秒,斜前方又回了一槍,子彈大概是打在水泥板上,傳來“叮”的脆響。
那是先遣營的人在試水深,跟大部隊拉開了兩百米的空當,他們早貓進前頭那片樓的影子裡了,隻有槍聲能證明他們還在往前探。
剛才步戰車車長扒著艙蓋抽煙,煙卷在風裡明明滅滅:‘幸福家園’門口交火了,沒見大股的,就幾個影子在樓裡竄,打一槍換個地方,跟地裡的田鼠似的。”
張涵當時聽到的時候眉峰就猛地跳了一下。
田鼠?
能在槍林彈雨裡玩遊擊的,可不會是普通貨色。
妥妥是特感。
正想著,頭頂“撲棱棱”一陣亂響。
幾隻麻雀從對麵樓洞子裡炸了出來,灰撲撲的一團,翅膀扇得飛快,帶起的雪沫子都來不及落。
那樓門臉早塌了一半,“幸福家園”的招牌被炮彈掀掉了一半,剩下的“幸”字歪歪扭扭掛在那兒,紅漆掉得露出白茬。
牆皮剝落的地方露出黑黢黢的磚縫,窗台上的積雪凍成了硬殼。
這地方早沒了人跡,倒成了麻雀的窩,天寒地凍的,隻有這些被遺棄的樓宇縫隙裡,還藏著點能避風雪的暖意。
麻雀飛得慌不擇路,繞著斷了半截的路燈杆打了個旋,翅膀幾乎要擦著結了冰的廣告牌。
有一隻沒抓好方向,“咚”地撞在路燈杆殘留的鐵架上,掉在雪堆裡撲騰了兩下,不動了。
剩下的幾隻更慌了,一頭紮進旁邊居民樓的窗口。
那窗口玻璃早沒了,黑洞洞的,像張沒牙的嘴,剛巧對著先遣營交火的方向。
“急著投胎啊。”張涵往嘴裡塞了塊薄荷糖,冰得牙根發麻。
這鳥比人靈,驚成這樣,前頭怕是藏著不少東西。
“步兵沿街道兩側推進,商鋪門臉、樓道口快速掃一眼,彆往裡鑽。”
“重點看門窗後、拐角陰影,有異常就鳴槍警示,不用清剿,把位置標出來就行。”
“裝甲車跟緊點,履帶碾著路邊走,彆給牆根留死角。”
基層軍官反複強調,誰都沒有心思去管裡麵到底藏了什麼東西。
可能是窸窸窣窣的老鼠,也可能是凍硬的屍體,更可能是被建築殘骸壓住、正從喉嚨裡往外冒血沫的感染者。
張涵槍口平端著掃過每扇破窗,眼神在門洞裡頓一秒就挪開,跟用梳子篦頭發似的,快得不留空當。
“班長,應該要接敵了。”崔凱悄悄靠了過來,“武裝直升機都去前麵了。”
“王八縮進殼裡還不是得挨砍?”張涵望著頭頂掠過的直升機,探照燈在主乾道的隊伍裡掃來掃去。
按說軍用武直不該裝這玩意兒,隱蔽要緊,哪像救援機需要亮明身份?可夜戰實在把人打怕了,反倒催著後來全裝上了。
畢竟,黑夜裡能看見的,總比摸黑挨揍強。
“轟。”
炸響悶得像從地底翻上來的。
前方猛地竄起一團火光,紅得發暗的焰頭比剛才爆破路障時猛些,舔著鉛灰色的天,把飄雪染成半透明的橘色,沒等落地就化了一半。
“找掩體!遇襲了,遇襲了!”
“往兩側樓體壓製,這裡可能就是伏擊圈。”
隊伍裡的喊聲帶著抖,有人動作快,往裝甲車底下鑽時膝蓋磕在凍土上,“咚”的一聲悶響。
張涵也被嚇得方寸大亂,雖說經了幾場硬仗,可這麼近的爆炸還是讓他下意識往裝甲車貼。
幾個新兵徹底慌了,對著兩側樓洞的黑影就扣扳機,“噠噠噠”的槍聲在空蕩的街道裡撞來撞去。
“怎麼回事?!”中尉的吼聲混著喘息,他攥著槍托的手在發抖,拍裝甲車的力道卻狠,“哐哐”的響。
“不知道!”車長剛把腦袋探出艙蓋,又被一陣碎磚砸得縮回去,頭盔上沾著的雪沫子抖在衣領裡,“通訊全斷了,雜音!先遣營那邊……沒信兒了!”
張涵被濃煙嗆得劇烈咳嗽,眯著眼往前瞅。
剛才交火的方向已被灰黃的煙團裹住,裡頭隱約傳來“哢嚓”的脆響,像有人在掰一根粗鋼筋。
跟著,那棟臨街的居民樓開始慢慢往街麵傾,不是電影裡那種轟然倒塌的利落,是帶著種滯澀的沉重,牆皮成片往下掉,露出裡頭黑黢黢的梁架,像被打斷骨頭的巨獸在掙紮。
有那麼一瞬間,整條街都靜了,隻有樓體擠壓的悶響和雪花落地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