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鵝毛大雪仍在肆虐,壁水市預備役訓練基地的空地上,積雪已被無數腳印踐踏成泥漿,重新落下的雪花很快又被新踩出的腳印碾碎。
原本擁擠的難民隊伍被分割成九條長龍,每條隊伍前都支著簡易折疊桌,軍醫和征召來的醫護人員在寒風中嗬氣成霜,口罩上凝結的冰晶隨著呼吸簌簌發抖。
張涵跛著腳挪到第三張桌子前時,額角的汗珠已經順著下巴滴在泛黃的病曆本上。
“長官好。”張涵費力地扶著凳子,緩緩坐下。
軍醫摘下聽診器,用被汗浸透的手背抹了把臉,膠皮手套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隨後抬頭看向張涵,神色冷漠帶著幾分職業性的冷靜:“把褲腿掀起來。”
“好的。”張涵依言卷起褲管,膝蓋處的傷口已經腫成紫黑色的饅頭,並且周圍的皮膚也已經有許多破損。
“怎麼弄的?你這腿能走到現在,簡直是奇跡。”軍醫用手電筒照著那團猙獰的淤青,鏡片上蒙著一層細細的灰塵,卻依然清晰映出皮下錯綜的血管。
突然,軍醫伸手抓住張涵正要縮回的腳腕,指腹微微用力按壓腫脹的膝蓋。“疼不疼?”他聲音平淡,目光緊緊盯著對方因劇痛而扭曲的臉。
“疼!疼疼疼!”張涵瞬間疼得全身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身體本能地想要掙脫軍醫的手,可還是強忍著疼痛,艱難地解釋道:“大概是在一個星期前受的傷,當時根本沒有醫療條件,一心就隻顧著逃難了,根本顧不上處理傷口。”
“忍著點,我得看看裡麵有沒有深層感染。”軍醫說著,另一隻手拿起一個鑷子,準備進一步查看傷口。
當鑷子挑開潰爛傷口邊緣時,暗紅色的淤血混著冰雪,滴在地麵發出令人作嘔的"滋啦"聲。
張涵緊咬著牙,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額頭冒出,順著臉頰滑落,他雙眼緊盯著軍醫手中的鑷子,看著鑷子一點點挑開潰爛的傷口邊緣,攥緊的拳頭在膝蓋旁微微顫抖,手臂上的青筋因為用力而高高鼓起。
“順便再給你進行個初步的清創和消毒。”軍醫的聲音被口罩悶住,橡膠手套卻動作麻利。
沾滿酒精的棉球剛觸到傷口,張涵的瞳孔便驟然收縮,身體像被無形的鞭子抽打,猛地向後仰去,一串冰涼的汗珠順著鎖骨滑進襯衫,瞬間被凍成透明的珠子。
“疼!疼死老子啦。”
過了好一會兒,軍醫才直起身子,摘下手套,揉了揉發酸的肩膀:“要想短期內恢複行動能力,隻能先打封閉針緩解,但這不是長久之計。”
“後續還得係統治療、康複訓練。”他稍作停頓,目光緩緩掃過張涵臉上和腹部的擦傷,補充道,“你臉上、腹部這些傷,都是皮外傷,消消毒、按時換藥就行。可這腿,必須得重視起來。要是再拖下去,這腿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說。”
“封閉針是什麼?””張涵倒吸著涼氣,因疼痛而扭曲的臉上滿是疑惑。
對於僅有小學文化程度、知識儲備有限的他來說,“封閉針”這個詞顯得太過陌生、太過高級,他完全不了解這種藥物究竟是什麼,又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影響。
“封閉針是將局部麻醉藥物與糖皮質激素混合後,注射至疼痛部位。能快速阻斷神經傳導以鎮痛,還能減輕炎症、消除腫脹。”軍醫思索一番後,耐心解釋道。
“不過,若長期或不當使用,可能引發局部組織異常、增加感染風險等不良後果。”
張涵深吸一口氣,肺部被冰冷的空氣刺激得生疼:“打封閉針就打吧,先能恢複行動能力再說其他的。”
“這不是由你同意的,隻是告知你。”軍醫頭也不抬,在病曆本上詳細地記錄著張涵的具體情況,字跡工整而又匆忙。
最後,在審核人一欄,他簽下自己的姓名,撕下一半病曆單遞給張涵:“去宿舍樓的醫護區,臨時醫療站搭建在那邊。”另一半則仔細整理好,留作檔案。
“人賣給你了,總得把腿給老子治好。”張涵暗自念叨著,右手接過病曆單,小心翼翼地折好,塞進上衣內側的口袋,那裡貼近心口,能感受到微微的體溫,好似這份病曆單也變得珍貴起來。
雪還在下,每一片雪花打在臉上都像小針輕刺。
地上的積雪和泥濘混合在一起,張涵每走一步,都要費好大的力氣把腳從黏膩的雪泥裡拔出來,那“噗嗤噗嗤”的聲音,仿佛是他艱難處境的伴奏。
沿途,原本開闊的道路如今被層層鐵絲網與沙袋分割成一條條逼仄的通道,蜿蜒曲折,宛如迷宮。
兩側,密密麻麻地站滿了士兵,他們荷槍實彈,全副武裝,每個人的臉上都戴著迷彩頭套,隻露出一雙雙警惕的眼睛,時刻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通道儘頭的崗樓傳來金屬門開合的吱呀聲,驚起幾隻棲息在鐵絲網上的飛鳥,它們撲棱翅膀時碰落冰棱,碎冰砸在沙袋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最近的士兵立刻繃緊脊背,槍口微抬指向側方,直到確認隻是飛鳥,才放鬆扳機手指,呼出的白氣在麵罩前聚成短暫的雲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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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涵拖著傷腿拐過轉角時,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哭喊聲。
張涵抬眼望去,三百米外的足球場被未融的殘雪覆蓋,原本綠色的人造草皮此刻成了斑駁的灰白畫卷。
十餘名士兵呈扇形散開,防寒麵罩遮住大半張臉,隻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和泛著冷光的瞳孔。
槍管下方的刺刀在風中輕輕晃動,卻依舊牢牢的指向難民,金屬部件相互碰撞發出細碎的叮當聲。
這群難民約四十多個,粗麻繩在他們手腕上勒出深紫的血痕,繩結處還纏著未脫落的凍皮。每十人一組被繩索連成環形,有人試圖靠攏取暖,卻因繩子長度限製隻能保持僵硬的站姿。
最前排的年輕人穿著露趾的膠鞋,腳趾凍得通紅腫脹,破洞的褲管裡露出的小腿皮膚青一塊紫一塊,像是被人用鈍器反複捶打過。
“求求你們,放過我們吧,我們隻是想回家,家裡還有老人孩子……”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膝蓋陷進雪地裡,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在臉上留下兩道清晰的淚痕。
一夜頭發變白,這不是電影中的場景,而是真實的,當昨晚從圍牆上跳下被士兵的槍口,抵著後腰時。
中年男人就知道他和他的孩子全都完了。
可作為一個父親,他還是想要拚儘全力為自己的孩子獲得一份生存的希望。
在他旁邊一個年輕的男孩,不過十七八歲,緊緊咬著嘴唇,眼中滿是恐懼,卻倔強地不肯流淚,隻是不停地搓動著被繩子勒紅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