冮防防線中段,第19征召師防區緊鄰壁水市渡江大橋,防線長度足有5公裡,鉛灰色雲層壓著江麵退潮的碎冰,將暮色提前拽入陣地。
沿岸沙灘被冰水浸成鐵灰色,凍僵的軀體隨退潮漂至岸邊,以各種扭曲姿態嵌在泥沙裡。
一具仰麵躺著的屍體,皮膚烏青泛著冰裂般的紋路,嘴唇凍成紫黑色,半張的嘴裡卡著塊凍硬的鵝卵石,或許是墜江時試圖抓住的最後生機。
並且湊近觀察可以發現,他的手指蜷縮成爪狀,指甲縫裡塞滿泥沙與碎冰,腕骨處的皮膚因低溫剝落,露出下麵青白的骨茬。
另一具側臥的軀體,腹部被利物劃開,凍硬的內臟像凍紫的粗繩拖在冰麵上,腸壁上凝結的薄冰被麻雀啄食時震落,發出細碎的“簌簌”聲。
三隻麻雀縮成毛茸茸的灰球,羽毛蓬得幾乎看不見爪子,翅尖沾著的霜粒讓它們看起來像會移動的雪團。
這是寒帶鳥類特有的生存機製:豎毛肌收縮讓羽毛脫離皮膚垂直立起,羽枝間的鉤突鬆開,形成數厘米厚的空氣隔熱層,比夏日羽毛的保暖效果強三倍。
最膽大的那隻蹦到腸管上,粉紅的喙尖啄向凍硬的黏膜,卻因冰層太滑啄空,爪子在腸壁上刮出細響,驚得另外兩隻撲棱起翅膀,尾羽掃落冰麵的碎雪。
它們並非慣於食腐,蓬鬆的羽毛下胸脯急促起伏,卻因連續三日未尋到草籽,不得不啄食這凍僵的血肉,喙部每次撞擊腸壁,都發出類似敲碎冰粒的“嗒嗒”聲,偶爾撕下指甲蓋大小的肉片,便立刻仰頭吞進腹中。
更遠處的淺灘上,半截斷臂斜插在泥沙裡,手掌呈抓握狀,指縫間嵌著幾縷凍硬的頭發,發絲末端還沾著帶冰碴的皮肉。
已經被砍伐殆儘的蘆葦叢裡,半塊下顎骨陷在結冰的泥灘中,牙齒因脫水顯得格外尖利,牙齦處結著薄冰,仿佛這張嘴巴在凍死前正發出無聲的嘶吼。
最觸目驚心的是灘塗中央的殘肢,小腿骨斷裂處參差不齊,斷口的骨髓已凍成乳白色硬塊,周圍散落著幾縷未被江水衝走的血發,像凍僵的紅繩粘在冰麵上。
朱大常與湯向榮蜷縮在混凝土碉堡內,觀測孔的木板縫隙漏進細雪,劈頭蓋臉砸在朱大常臉上。
新發的軍服有著一股怪味,卻遮不住兩人身上酸腐的餿汗
三日前在渡口與張涵分開時的混亂場景,仍曆曆在目。
經過隔離後,他們跟著人流在雪地裡跋涉了接近兩個小時,好不容易穿過帶刺的鐵絲網進入難民營,救濟棚頂的紅漆木牌“危難見人心”剛在暮色中顯出輪廓,橋對岸就傳來沉悶的爆破聲。
工兵炸毀了橋梁,碎鋼板混著燃燒的木屑如暴雨砸落,湯向榮排了半天隊才領到的熱粥剛送到嘴邊,就被慌亂的人群掀翻在地,白瓷碗磕在凍硬的雪地上碎成三瓣,米湯滲進雪層,眨眼間凍出層晶亮的冰殼。
朱大常揣在棉襖內兜的壓縮餅乾也沒能幸免,那是救濟點按人頭分發的,鋁箔包裝還帶著體溫,餅乾旋轉著滾進雪堆,他剛彎腰去撿,就看見一個裹著破棉被的婦女撲過來,撿起最後半塊塞進懷裡孩子的嘴裡。
那孩子的臉凍得通紅,咬下餅乾時,渣子混著雪粒從缺了門牙的齒縫漏下,掉在明顯不合身的童裝上,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難民營的大火是在爆破聲後燃起的,不知誰喊了句“軍隊炸橋啦”,整座營地瞬間沸騰。
穿單衣的老人、抱著繈褓的婦女、光著腳的孩子,全都朝著出口湧去,卻被突然燃起的火牆逼了回來。
朱大常被踹倒在結冰的泥地裡時,看見湯向榮的褲子後襠燒出焦黑的洞,白花花的屁股蛋子凍得發青,正扒著塊燒剩的帳篷帆布往腰上纏,帆布邊緣的火舌還在舔舐他的手腕。
暴亂的喊聲響了接近一個小時,有人舉著燃燒的木棍砸向救濟站,有人在倒塌的棚架下翻找糧食,直到穿草綠色軍裝的隊伍開進營地,槍管砸在肉體上的聲響蓋過了哭聲,這場在後方被稱為“幺幺五大暴動”的曆史性事件才堪堪結束。
然而,當朱大常和湯向榮背靠著燒焦的棚架相擁而泣時,軍方的一紙征召令,卻打破了他們的幻想。
湯向榮攥緊的拳頭還沒放下,剛說出半句“我們是老百姓”,就被士兵揮舞著槍托砸在他後頸。
照朱大常上車時說的話:“這下好了,進了部隊,那可就是嘴上抹黃泥,不是死也是死。”
此刻碉堡內的鐵皮爐隻剩零星炭火星,映得湯向榮臉上的淤痕忽明忽暗。
江麵上的軍艦已經停火,連日來的持續炮擊已使後勤保障遭遇極大阻礙與困境,在此情形下,對雲林縣實施晝夜不間斷炮擊這一方案,已不切實際。
如今江麵隻剩零星的迫擊炮聲,每隔幾分鐘便響起“噗……咚”的悶響,炮彈在冰麵炸出碗口大的窟窿,碎冰隨水波翻湧。
這並非進攻性炮擊,而是防線的無奈喘息。
營長今日集合部隊時,著重提到第八征召師的教訓:昨夜炮擊稍歇,致使江麵局部冰層凝結。一小股感染者,不知因何探得此路,趁夜色悄然穿越冰麵,直至悄無聲息地摸至沿岸,方被巡邏士兵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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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染者用凍僵的軀體撞開鐵絲網,喉嚨因低溫凍啞,卻能精準撲向哨兵頸動脈。
待交火聲大作,前沿三個碉堡已被血肉浸染,血水模糊了視線,戰況慘烈。
戰後統計,防守該區域的守軍死亡人數高達179人,沿江三處防線幾乎被撕破,戰局危急。師長、旅長因“防禦失職”被就地免職,以慰英靈。
而造成這一切的感染者,數量僅有寥寥48隻,卻險些釀成大禍。
此刻各陣地的迫擊炮手正按標定坐標射擊,確保每寸江麵都在炮彈覆蓋範圍內,即便後勤吃緊,也絕不能讓冰層形成完整通路,重蹈第八征召師的覆轍。
“大常。”湯向榮貼著牆麵蹲下:“你說張哥會不會嘎了,咱倆現在也攤上了這個要命的活。”
“不知道。”朱大常貓腰走過逼仄的碉堡過道,1米8的個子幾乎頂到弧形水泥頂,鋼盔擦過牆麵上的彈孔,帶出幾粒凍鬆的沙礫。
89式重機槍擱在射擊孔前的三角架上,槍管套著防凍布套:“反正我就清楚一個事,能從那鬼地方臨海市)扒層皮出來,死在這碉堡裡也算賺了,不過你小子彆烏鴉嘴,老子還沒睡過女人,閻王殿不收處男。”
碉堡空間像口橫過來的棺材,3米見方的地麵堆著彈藥箱和行軍床,兩人錯身時肩章上的冰碴子互相刮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