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尚有三度暖意的室內跌進戶外,零下四十度的嚴寒如同一記重錘,鼻腔裡殘存的熱氣便被瞬間抽走,凍得張涵喉管發緊,刺痛感直衝天靈蓋,眼眶瞬間泛起生理性的淚水。
鵝毛大的雪花漫天狂舞,飄落在士兵們冒著白氣的頭頂。積雪壓得帽簷低垂,有些新兵的眉毛和睫毛都結滿了白霜。
雪花剛觸到溫熱的脖頸,便被升騰的熱氣融化為冰水,順著衣領灌進後背。
張涵喘著粗氣,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吞咽摻著鋼針的冰水,肺部被凍得生疼。他將步槍槍帶掛在脖子上,雙手死死攥住槍管和槍托。
四周擠滿了密密麻麻的士兵,呼出的白霧在極寒中迅速凝結成細小冰晶,懸浮在空中,如同籠罩著一層朦朧的冰紗。
兩側押解的老兵健步如飛,不時用槍托敲打落在隊尾的新兵:“磨蹭什麼?想喂江裡的冰窟窿?”
三輛跨鬥摩托轟鳴著從隊伍兩側特意留出的通道駛過,車上的中高級軍官們身著筆挺的軍大衣,圍裹著厚實的圍巾,目光平靜地掃過隊伍。
最前方摩托的挎鬥裡,中校雙腿優雅地交疊,雙手捧著鎏金鑲邊的銀色保溫杯。他小口抿著熱飲,每咽下一口,都要用圍巾內側的羊絨仔細擦拭嘴角,生怕留下半點水漬。
見隊伍行進如同蝸牛,他將身子往厚實的皮毛內襯裡縮了縮,用杯底不輕不重地敲了敲副官肩膀:“讓三營把步子邁大點,江防部署要是誤了時辰,誰都擔待不起。”
副官半個身子探過來,幾乎貼到中校耳邊,壓低聲音說:“已經是最快速度了,但是路麵結冰,不少新兵都摔了跟頭,再加快恐怕......”
話未說完,中校立刻把保溫杯換到左手,右手不耐煩地揮了揮:“我隻要結果。”說完便扭頭看向彆處,用戴著手套的手指反複摩挲保溫杯蓋。
副官無奈地笑了笑,挺直身子敬了個禮:“是,長官。”軍靴在摩托踏板上打滑,險些摔倒,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又立刻掏出對講機傳達命令。
寒風卷著雪粒撲在他凍得通紅的臉上,他卻不敢伸手擦拭,隻能眯著眼,任由冰晶在睫毛上越結越厚。
最後一輛摩托緩緩減速,少校原本交叉抱在胸前的手臂鬆開,睜開眼睛。
不遠處一名士兵摔倒在冰麵上,被老兵用槍托催促著起身。
少校坐直身子,微微皺起眉頭,抬手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衝著隊伍大聲喊道:“行軍紀律不能鬆,所有人加快速度!”
喊聲被寒風吹得斷斷續續,但語氣裡的嚴厲讓隊伍明顯加快了腳步。
喊完後,少校重新靠回座位,閉上眼睛,雙手又抱回胸前。
對於這些軍官來說,他們絕不能像士兵那樣在風雪裡狼狽奔命,畢竟前線的作戰指揮需要保持清醒頭腦與威嚴儀態。
這條始建於2010年的環江大道的柏油路麵早已破敗不堪,龜裂的紋路如同一張巨大的蛛網,大塊的瀝青剝落,露出底下灰白的碎石路基。
每跑一步,碎石就會硌得腳底生疼,軍靴底與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道路中央凸起的冰棱裹著枯葉和碎冰,在車燈的照射下泛著幽藍的光。
不時有士兵因打滑踉蹌摔倒,膝蓋撞在冰麵上發出悶響,又在老兵"他娘的,不想活了?"的嗬斥聲中,拖著發麻的雙腿匆忙爬起。
“小...小張,搭把手,我實在是跑不動了。”老李整個人幾乎要栽倒在張涵身上,凍得發紫的手指死死揪住他的大衣後擺,膝蓋還在不受控製地打顫,“原來開大貨車,一腳油門就出去老遠,現在扛著槍跑兩公裡,真是要了老命了。”
張涵被拽得一個趔趄,反手一把推開老李的手:“那你這個老東西跟那些摩托上的軍官們說,說你年紀大了,讓他們可憐可憐你。”
老李嚇得一激靈,腳步反而加快了幾分:“那可不敢啊,我怕一會被抓典型啊,就咱這大頭兵,敢去跟軍官爭位置?”
“知道就好。”張涵緊跟上前方的士兵,偏頭壓低聲音,餘光警惕地掃過押解的老兵,“老東西,長點記性。”
“當官的嘴皮子一動就是軍令,咱們喘氣聲大了都算抗命。”他突然模仿起中校端保溫杯的樣子,“就像剛才那些老爺,喝著熱茶還嫌咱們慢,他們動動嘴,咱們就得拿命跑。”
老李呼出的白氣混著顫音:“那…那他們就不怕遭報應?”
“報應?”張涵先是錯愕地瞪大眼睛,隨即脖頸猛地後仰,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等咱們凍死在江防線上,他們連名字都記不住。”
“記住,在這兒命是自己的,但怎麼用命,得聽他們的,就像那些油鬆,說砍還不是眨眼的事!”
老李猛地抽回手,啞著嗓子道:“彆說了,心巴子疼…等打完這仗…我想回……”
話沒說完,隊伍突然加速,兩人被裹挾著踉蹌向前,在風雪中跌跌撞撞地吞咽下未說完的話。
當環江大道儘頭的界碑撞入眼簾時,呼嘯的北風裡突然裹挾著濃烈的硝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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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一座公園,一座在和平時期頗負盛名的江邊公園。
入口處,標誌性的拱門歪斜著,上麵的琉璃瓦大多已經掉落,碎成一片片躺在雪地裡,被薄冰覆蓋,反射著寒光。
原本的鮮花叢消失不見,隻剩下被凍得硬邦邦的黑色泥土,幾株殘敗的花枝孤零零地立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那些供人漫步的石板路,如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痕,縫隙裡填滿了積雪與冰塊,有些石板甚至已經被掀翻,雜亂地堆在一旁。
路邊的路燈東倒西歪,玻璃燈罩破碎不堪,電線裸露在外,被寒風吹得左右搖晃,發出滋滋的聲響。
偶爾有雪團墜落,砸在被積雪掩埋的長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