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12點,迷霧依舊陰沉,微弱陽光難以穿透。
炮擊已經持續將近四個小時了。
起初,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讓防線上的眾人肝膽俱裂,有人慌亂中連鋼盔都扣反。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此起彼伏的爆炸聲、尖銳的破空聲,以及腳下土地不間斷的震顫,逐漸成了他們耳中熟悉的“背景音”。
有人開始在防炮洞裡補覺,用棉塞堵住耳朵,蜷縮在潮濕的角落裡。
感染者將於今晚或明早進攻的通知於10點鐘左右下發到了每一名士兵。
張涵如釋重負地從防炮洞中爬出,洞內狹小逼仄的空間讓他渾身難受,而老李失禁後刺鼻的尿騷味更是熏得他幾欲作嘔。
他倚靠著冰冷的壕壁,盯著江對岸不斷騰起的火光,眼神空洞而麻木。
小時候躺在草地數星星,微光忽明忽暗,像藏著秘密;現在對岸的火光也是這般閃爍,卻映得人眼眶發酸。
經曆了無數次虛驚後,“狼來了”的疲憊感早已深深烙進骨髓,讓他對任何消息都提不起興致。
更讓張涵感到荒唐的是,班長大個剛才彎著腰在戰壕內穿梭,腋下夾著“單兵生存守則”的冊子,像發傳單似的挨個往士兵手裡塞。
他隨意翻開,首頁用醒目的紅筆寫著“守土至死,寸步不退”,下方還配著一張滑稽的卡通插圖:一個戴著鋼盔、端著刺刀的小人,英姿颯爽地站在高地上,腳下是一群麵目猙獰的感染者,旁邊配文“碧血丹心,誓衛家國”。
再往後翻,內容不過是些老生常談:受傷時如何用簡陋的繃帶包紮,步槍卡殼時的處理步驟,射擊時要保持沉著冷靜……
張涵下意識摸向腰間的急救包,50厘米長的帆布包嶄新得反光,拉鏈頭還纏著保護塑料膜。
這是跟隨著今早的補給一同到達的,打開後,裡麵的物品擺放整齊:兩卷潔白的三角巾疊得方方正正,無菌繃帶的真空包裝印著清晰的生產批號,壓迫式束縛帶的魔術貼還帶著硬挺的出廠質感,連角落裡那瓶止血粉都規規矩矩卡在固定槽裡。
最底下的密封藥包用防潮塑料袋封裝,十二粒消炎片、八顆止痛藥嵌在定製矽膠模內,連防潮劑都單獨用鋁箔紙包著。
然而,除了這些基礎藥片,連處理燒傷、蛇毒的應急藥劑都不見蹤影。
這配置和他見過的正規部隊急救包比起來,就像小孩手裡的玩具槍和真家夥的區彆。
“好鋼用在刀刃上?”張涵扯了扯嘴角,把藥包甩回原位。
拉鏈拉動時卡了下,原來是裡頭塞著的繃帶卷太厚,邊角的線頭被擠得炸開。
上級大概早就清楚,就算配發整箱藥品,到了血肉橫飛的戰場上,這群連傷口消毒都手忙腳亂的"士兵",怕也是兩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該往傷口上撒消炎粉,還是該先捆止血帶。
再齊全的急救包到了他們手裡,不過是裝滿藥片和布條的帆布口袋。
這哪裡是什麼生存守則,分明就是應付民兵的訓練手冊!他們這群人,連最基本的訓練都沒完成,原定三天的訓練計劃,被感染者突如其來的進攻壓縮到隻剩可憐的半天,如今卻要拿著這樣一本手冊,去麵對隨時可能吞噬生命的殘酷戰場。
“炮灰也想死出個人樣?”鋼盔滑到鼻尖擋住視線,張涵沒去扶正,就這麼半眯著眼順著交通壕望去。
拐角處,米泉勇雙腿彎曲著坐在地上,後背緊貼著潮濕的壕壁。
融化的雪水順著褲管往上滲,凍得他不斷挪動屁股調整姿勢。
新發的軍靴早裹滿泥漿,鞋麵被碎石刮出一道道白痕,連鞋帶都成了灰黑色。
每當遠處傳來炮響,他的肩膀就猛地一抖,脖頸迅速往衣領裡縮,雙手死死攥著步槍。
不到一米外的防炮洞裡,老李弓著背蹲在陰影裡,夾著香煙的手指微微發抖。
香煙冒出的細煙從帆布門簾縫隙鑽出來,剛飄到冷空氣裡就散開了。
防線上安靜得可怕,平時一發現動靜就劈裡啪啦掃射的機槍、步槍,現在全都沒了聲兒。
有人盯著發黴的壕壁發呆,有人把水壺舉到嘴邊,猶豫半天又放了回去。
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對抗著這讓人窒息的恐懼。
……
239旅防線後方,十餘輛掛著紅十字的軍用卡車輪胎碾過滿地碎石緩緩停下。
江心公園原本的地磚大多碎裂,裸露的泥土上結著冰殼,枯黃的野草從縫隙裡鑽出,沾著褐色的汙漬。
200多名身穿迷彩服,臂章上掛著紅十字的女兵依次下車。
劉雅琴把急救箱換到左手,右手撐著車廂邊緣,小心翼翼的跳下車廂。
雙腳剛落地,她的靴子就陷進半融的泥雪裡,冰水順著鞋底邊緣滲進襪子,凍得腳趾瞬間蜷縮。
對岸傳來的炮擊震得地麵微微發顫,她的膝蓋不自覺地跟著抖動。
四周安靜得可怕,隻有寒風掠過殘破路燈杆的嗚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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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燈杆上纏繞著斷裂的電線,在風中搖晃著撞擊金屬杆。
從對岸吹來的江風,裹挾著腐臭味風,打在她沒被迷彩帽遮住的臉頰上,她伸手抹了把臉,摸到嘴角黏著幾根被凍住的頭發,發絲生硬地扯著皮膚。
在後方培訓時,軍醫反複用投影儀展示過戰地救治的照片:血肉模糊的傷員、浸泡在血泊中的繃帶、被簡易擔架抬下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