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屍體都清理乾淨了嗎?千萬不要有任何遺漏。”吳俊貓著腰在戰壕裡行進,目光反複掃過每一處拐角和防炮洞內部。
幾個士兵倚著潮濕的壕壁,步槍隨意斜靠在肩上。
離得最近的士兵撐著膝蓋直起身子,啞著嗓子道:“放心吧,排長,檢查兩遍了。咱們兄弟的遺體都在西頭窪地燒了,身份牌也收齊了。就灘塗上那些感染者的屍體,還沒人敢下去清理,不知道是死是活。”
“再檢查一遍!”吳俊眉頭擰緊,盯著百米外冒黑煙的沙灘,那裡彈坑密集,黑乎乎的一片,啥也看不清。
距離最近處的斜坡上,幾具感染者屍體還冒著黑煙,無法確認是否徹底死亡,但都經過補槍,應該已無生機。
“排長,第19師的陣地為什麼還在炮擊?”張涵倚靠在戰壕凸起的土包上,手指穩穩夾著香煙,朝遠處炮火連天的方向揚了揚,“到現在都還沒奪回來嗎?這都炸了多久了!”
“鹹吃蘿卜淡操心。”吳俊撿起地上一支散落的56式步槍,攥緊護木猛地拉動槍栓,將槍管轉向透光處,拇指推開防塵蓋,眯眼查看膛線是否殘留異物,又反複拉動槍栓測試擊發組件。
確認槍機滑動順暢、拋殼鉤無變形後,才將步槍往腰側一夾,轉頭罵道:“少管閒事!他們要是啃不動那塊硬骨頭,下一批填坑的就是咱們!”
張涵又抽了口煙,小步挪到排長麵前,壓低聲音詢問道:“排長,老李那名字……真寫進烈士名單了?”
“廢話!”吳俊頭也不抬,拇指壓下步槍彈倉檢查子彈存量,“填表時你站我左邊看的,還問我墨水夠不夠。”
“那就好……”張涵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遞到吳俊嘴邊時手顫了一下,用打火機點燃後才發現煙拿反了,又趕緊調換過來,“咱兄弟一場,雖說他臨陣脫逃是事實……可這陣亡通知書寄回去,那明晃晃的逃兵兩個字,讓他婆娘帶著倆娃在城裡咋抬得起頭?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啊!”
吳俊這一次沒有接話,唯有他清楚的事實堵在喉嚨,咽不下,說不出。
二十多道目光從戰壕各處飄向他,像荒野裡待哺的幼獸,等著他給出最後一顆“定心丸”。
此刻士氣如同曬乾的枯草,自己是唯一能擦出火苗的人,若抖落真相,這簇維係著眾人的火就會熄滅。
誰會跟著一個保不住弟兄顏麵的排長衝鋒?
誰又能信他能為底下人爭來烈士證、撫恤金這些“死後的體麵”?
倘若真相敗露,下一次戰鬥打響時,他這個排長也就算當到頭了。
一個連弟兄身後名節都爭取不了的軍官,憑什麼指望手底下的人聽令?
他見過太多被戳脊梁骨的長官,被士兵在背後罵“無能”“孬種”,最後孤孤單單死在戰壕裡,連收屍的人都沒有。
夜風卷著沙粒撲來,吳俊眨了眨眼,有些謊,必須有人撒;有些火,必須有人點。
……
淩晨308分的冷霜裡,239旅裝甲步戰車的履帶碾過19師陣地,感染者的最後一聲嘶吼被碾碎在履帶下。
174機械化步兵團團長付龍國捏著傷亡報表流淚時,一切都已結束。
陣地在炮火中失而複得,焦土上的血跡還未凝結,而江防防線的裂口終於被兵力優勢強行縫合。
這場仗贏在兵力碾壓,但沒人會算“人命賬”。
江防防線像條繃緊的尼龍布袋,一處裂口就會整段崩線,這才是必須奪回陣地的根本。
這一夜,5000多條人命換來了防線的完整。
而黎明之後,還會有更多的人命,被填進這些看不見的“裂口”裡。
在戰爭這塊巨大的拚圖裡,人命是必需的碎片,亦是易碎的拚塊。
它們是堵住防線缺口的最後一格拚塊,是讓尼龍布袋暫時不漏風的最後一根線。
朱大常單膝跪在炸毀的工事缺口旁,右耳棉絮般的血痂凝著黑紅的泥。
三步外半埋的鋼盔斜扣在廢墟裡,盔沿凹痕嵌著拳頭大的混凝土碎塊。
縫隙間積著未化的雪花,倒映著他瞳孔裡凝固的灰,那是被衝擊波震散焦距後,遲遲無法對焦的茫然。榴彈在五米外炸響,氣浪攥著他的戰術背心猛地往後扯,碎石劈頭蓋臉砸下來,左顴骨當場腫得老高。
“要是炮彈落戰壕裡……”朱大常盯著鋼盔裡的雪花發愣,那發炮彈要是再偏半米,此刻嵌在盔沿的就不是混凝土,而是他的頭骨碎片了。
此刻耳內的轟鳴像持續過載的引擎,蓋過所有聲響,直到中士的影子籠罩過來。
朱大常見對方嘴唇開合,卻隻能聽見含混的蜂鳴,他指著耳朵吼:“我耳朵聽不見,他媽的,給老子炸傻了。零距離當炮兵觀測員,現在腦袋裡跟塞了台開足馬力的推土機似的,啥球都聽不清!”
中士被巨大的音量驚得後退一步,目光掃過他滲血的耳郭和渙散的瞳孔,確認不是裝聾作啞,才從上衣內袋掏出防水筆記本,寫了一行字遞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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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玩意兒?”朱大常接過來一看,上麵寫著,“19師潰兵全部編入239旅,原建製取消。少尉以上軍銜送軍法處審查,查有無指揮部隊潰逃。”
“那這麼說,我要編進你們的部隊?”朱大常抬頭疑惑地問道,盯著中士臂章上的“239”旅心裡犯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