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你這麼咳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
崔凱把工兵鏟往牆角一靠,鏟刃上還沾著新鮮的磚屑,他剛在牆上鑿出兩個洞。
一個略高的觀察孔,一個偏低的射擊孔,邊緣鑿得歪歪扭扭,正好能架住槍管。
“脫下來我給你看看?”他聲音壓得平穩,聽不出急緩,“能處理就簡單弄弄,總比硬扛著強。”
這話聽著實在,裡頭卻轉著彎。
明麵上是戰友間的照應,畢竟眼下這境況,少個人就少份火力。
暗地裡,崔凱眼角的餘光沒停過。
他是這屋裡除了張涵軍銜最高的,剛才鑿洞時,耳朵就沒放過張涵的咳嗽聲。
那氣音裡的虛浮,一下下撞著他的心思,這傷到底有多沉?
是咬咬牙還能往前挪,還是已經成了邁不動的坎?
真要是撐不住了,隊伍裡的事自然也得輪到他來拿主意。
可現在沒摸清底細,半分逾矩都不敢露。
說話必帶“班長”,哪怕心裡把輕重掂量了百八十遍,臉上依舊是副恭順模樣,眼神落在張涵身上時,還特意放軟了些。
“對呀張哥!”臭蟲在旁邊搭腔,聲音有點突兀,他本就沒什麼城府,腦子裡也轉不了那麼多彎彎繞,隻當崔凱是真心想幫忙,“讓凱哥看看唄,說不定他有法子呢!”
在他心裡,早把崔凱當成自個人。
畢竟副班長還扛著他跑了那麼長一截路,情分擱這呢。
說著就伸手,直愣愣要去解張涵的彈掛。
“小事,用不著擔心!”張涵目光一厲,臭蟲手剛伸到半空就頓住,眼裡透著懵,訕訕往後縮了縮,手在褲縫上蹭了蹭,沒敢再動。
“就是喉嚨一直發癢,沒什麼大礙。”張涵咳得停了停,嘴角扯出點笑,“就當我得了個重感冒,抗抗就過去了。”
“班長說沒事,那自然沒事。”崔凱眯眼往觀察孔外瞟,聲音平得沒起伏,“我隻是怕這傷拖著,真耽誤了事。”
“多謝關心,我這身子還站得住!”張涵抽出手槍,“啪”地拍在地上,似笑非笑的眼神掃過屋裡每一個人。
心裡那點懼卻像潮水下的石頭,不見天日。
手指在彈掛搭扣上懸了懸,終究沒敢扣下去。
迷彩服的拉鏈卡在胸口,甚至能感覺到布料底下那處皮膚在發燙,可就是沒勇氣往下拽。
那傷口到底什麼樣,有多深,碰沒碰著骨頭……這些都不能想,更不能看。
隻要入了眼,那點硬撐著的勁就會像被抽走了骨頭,軟得連槍都握不住。
他得挺著,哪怕咳嗽時胸口像被揉碎了,也得攥著拳頭把疼憋回去。
這時候露了怯,不止自己垮,整撥人都得跟著散。
就像村裡老人常說的,那些得了癌的,沒查出來時,該下地鋤草就鋤草,該上桌吃飯就吃飯,臉上還帶著笑。
可一旦片子上的陰影明明白白攤開,哪怕藥丸子照吞、吊瓶照打,那股子從心裡頭往外冒的怕,也能一天天把人熬得沒了精氣神,最後連筷子都握不穩。
“對麵還有活物。”崔凱眼睛沒離開觀察孔,低聲彙報道,“慧姐小吃店二樓,窗簾拉得密不透風,裡頭多少人說不準。”
丷正常。”張涵往牆角挪了挪,順手從翻倒的書架上抽下本封麵花哨的嬰幼兒早教書,封麵上的娃娃笑得一臉憨氣。
“我賭周邊樓裡都藏著人。”他指尖撚著光滑的銅版紙,聲音輕得發飄,“現在喘氣的不少,等會兒能剩下幾個就難說了。”
臭蟲見張涵翻書,也蹲下身扒拉著散亂的書堆,抽出本厚殼的往懷裡一揣:“這家人以前指定是個大戶,三層樓住一家子,夜裡起夜都得繞半天吧?也不怕黑燈瞎火的撞著啥。你看這一樓,書櫃都堆到頂了,可惜嘍。”
“再金貴的家業,這會兒也成了堆破爛。”張涵扯著書頁“嘩啦嘩啦”撕,紙片飄了一地,“活著時拚了命攢家底,蓋大房子買好書,真到了這時候,固定資產頂個屁用?房子帶不走,書當柴燒都嫌煙大。”
“可戰爭的來臨,往往是不可預料啊!”下士用袖子擦了擦火箭筒的炮口,黑黢黢的筒口裡落了點灰塵,他啐了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又往炮身上抹。
“我有時候就琢磨,父母養十幾年的孩子,從小怕摔著怕燙著,到了戰場上,一顆炮彈下來,連塊囫圇骨頭都找不著。以前見著老鄉哭喪,覺得人沒了是天大的事,現在呢?路邊躺著的,昨天可能還跟你換過煙抽,今天就臭了,不是人命不值錢,是這地方,人命不值錢。”
“安靜。”崔凱猛地回頭,脖子轉得“哢”一聲響,他沒看任何人,佝僂著背往孔洞湊,耳朵幾乎要貼進鑿出來的糙麵裡,連呼吸都放輕了。
空氣裡忽然鑽進點異樣的響動,像遠處有根細針在劃玻璃,尖細,飄忽,若有若無。
張涵撕書的手頓了頓,耳朵往聲音來處側了側。
那響動隻持續了眨眼的工夫,輕得像錯覺。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直到兩秒後,一聲悶雷似的轟鳴從對麵炸開來。
“轟隆!”
慧姐小吃店三樓樓頂被撕開個窟窿。
混凝土碎塊混著鋼筋像被潑出去的水,劈頭蓋臉砸向二樓。
沒有緩衝,整層樓板被砸得向下凹,牆體磚縫裡的水泥瞬間崩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