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100發子彈,你拿著,真是半顆都多勻不出來了。”
少尉蘇東把兩盒用油紙裹緊的子彈往張涵手心一拍,“武裝部領來的彈藥本就摳摳搜搜,分到每個人頭上滿打滿算兩百掛零,多一顆都得從弟兄們槍膛裡勻。”
張涵猛地攥緊紙包,沉聲道:“我懂,不光是你們這兒補充吃緊,依我看,眼下各支部隊怕是都在為這事兒犯愁。”
仗一打起來,尤其是敗了仗,那補給的難處就像爛泥地裡拔腿,越使勁陷得越深。
原本規劃的運輸道,不可避免的會受到影響,效率也有可能會降低。
按張涵在社會實踐大學這些年的見識,有些事不必說透,卻像窗紙一樣明。
物資補給的分配,從來不是平均的。
那些番號更響、跟中樞走得更近的部隊,總能先拿到配額,清單上的數字也總比旁人厚實些。
剩下的份額往下分,經過一層又一層的周轉,到了他們這些一線部隊手裡,往往就比賬麵上的數目短了一截。
這年頭,糧食、槍支、彈藥都是緊俏物,經手的人多留個心眼,悄悄攢下些,未必是拿去換錢換金子,更多是揣在手裡,為將來做打算。
畢竟局勢動蕩,誰也說不準明天會怎樣,手裡攥著這些實貨,心裡才踏實。
身居高位的人,想的遠比底層人民複雜。
這局麵能不能穩住,誰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多做幾分打算,似乎也成了人之常情。
隻是這般層層盤桓下來,真正能送到前線的,便所剩無幾了。
苦的,從來都是底下扛槍的人。
至於查究?如今這光景,連陣地都未必守得住,誰還有精力細究那幾箱彈藥、幾車糧食的去向?
大廈將傾之際,人人都在為自己盤算,這點心思,早已不算什麼秘密。
再按理說,部隊打殘了,編製空了一大塊,補充物資該更容易些吧?
可是仗打得分分合合,很多部隊的駐地三天兩頭變,今天還在河東岸,明天可能就撤到了山背後,連個固定的坐標都報不準。
這種時候,就算後方倉庫裡堆著山一樣的物資,也像隔著層摸不透的霧。
你不知道該往哪兒送,送過去了又找不著人,好不容易對上了,人家早就換了新地方。
補給這事兒,就成了追著影子跑,累得人直喘,還總差著那麼一口氣。
“可不是嘛!”蘇東拿起桌上的水壺抿了一口,咂咂嘴像是在回味那點寡淡的水味,“前幾天剛被調到這來的時候,我心裡頭就跟揣了隻兔子似的,老琢磨著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補給線要是斷了,咱們這幫人不就得喝西北風了嗎?好在眼下還能勻著點,沒到山窮水儘的地步。”
“頂在一線的,怎麼敢克扣?”張涵從彈掛裡掏出彈匣,捏起子彈往槽裡壓,黃銅彈殼撞擊著發出“哢嗒哢嗒”的脆響,手上的動作卻穩得很,“後頭那些大官清醒得很,咱們在這兒多頂一天,他們就能多喘一天氣,真把咱們逼急了,前線一垮,炮彈可不長眼,管你是辦公桌還是太師椅,照樣能砸出個窟窿來。”
“可誰想來頂?”蘇東像是被這話戳中了什麼,猛地把水壺往桌上一頓,壺蓋“哐當”一聲彈起來,在桌麵打了個轉又落回原處,濺出的幾滴水珠在桌麵上洇開小印子,“你去問問,這裡三十多號人,除了幾個班排長是黨員,帶著頭往前衝,剩下的哪個不是被武裝部的人半勸半拽弄來的?有的家裡娃才剛會爬,有的老母親還臥病在床,誰願意把命擱在這荒郊野嶺?”
“那話說你們是怎麼被征召到這兒來的?不自願和沒有服過役的話,應該不會強征吧?”張涵打了個哈欠,困意像潮水似的漫上來,不經心的問了一句。
而此話一出,蘇東心裡那點硬撐著的勁兒忽然就泄了,他的嘴猛地抿住,半晌沒出聲,整個人倏地蔫了下去,肩膀鬆垮垮地垂著,方才眼裡還帶著的那點火氣,一點點淡了,最後隻剩下化不開的不甘心,混著說不清的頹唐,僵在臉上:
“還不是因為那個《戰時民兵動員征召條例》說是前線吃緊,離前線近的城市,都得按數征民兵去前線守備,文件上的字黑沉沉的,誰也改不了。”
“好多人不願意啊。”蘇東扯了扯衣襟,聲音發悶,“前線打成什麼樣,誰心裡沒數?私底下都說,這哪兒是守備,分明是去送死。”
“可人家政府和武裝辦的人,轉頭就扛著文件夾上門了,手裡捏著的就是那個適齡人員登記表。”他嗤笑一聲,像是在抱怨世道不公,“當初哪想到會有今天?好多人年輕時候找工作、上大學,填那個表不過是筆一勾的事,筆尖在紙上劃過都嫌費勁兒。那會兒誰當回事?覺得就是走個過場,蓋個紅章就完了,戰爭?聽著就跟戲文裡的打仗似的,隔著十萬八千裡,遠得沒邊兒。”
“武裝部乾事在縣裡說這個事兒,大喇叭裡喊得震天,唾沫橫飛地說‘保家衛國是義務’,胸脯拍得比誰都響,說什麼‘家家有份,人人有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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