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打發走送粥的民兵,沒急著去哨位審問那兩個潰兵,反倒從牆角拖了張木凳,“吱呀”一聲坐在張涵對麵,從兜裡摸出盒煙,抖了抖,遞過去一根:“張上士也來一根?據說還是什麼軍供!不算好煙,但能暖暖身子。”
張涵指了指剛咽下的止痛藥,語氣透著客氣:“吃了藥,怕跟煙勁衝,就不沾了。”
蘇東不勉強,把煙盒收回來,指尖捏著煙卷轉了兩圈,又慢悠悠塞回去。他聲音壓得輕,卻像窗外落雪般實在:“老輩人說‘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我以前在村裡趕山,我爹總叮囑,見著迷路的山客,哪怕隻給碗熱水,也彆把人往絕路上指——山裡霧大,今天你幫人,說不定明天困在林子裡,就有人給你指條出山的路。”
張涵抬眼,看著縮在牆角打旽的臭蟲兩人道:“蘇少尉,您這話我懂。咱也不說那‘來世報恩’的空話,這兒沒外人,不管是路上走還是到了後方,您有事兒儘管吩咐。隻要我張涵能辦,就算是豁出命,也給您辦利索了。”
“好,張上士是個爽快人。”蘇東臉上終於露出點真笑,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道:“那一會兒就辛苦張上士,跟這兩位兄弟湊一塊兒待著,我們頂多再等三十分鐘,就得撤。”
“沒問題,應該的。”張涵連忙應聲,心裡卻跟揣了杆秤似的,早把“待在一起”的門道稱得明明白白。
一邊是讓他把這倆貨看緊了,跟拴驢似的彆讓他們掙了韁繩。
畢竟這荒郊野嶺的,跑一個就夠麻煩;另一邊更實在,真要是出了岔子,比如這倆人想喊想鬨,或是撤離時敢拖後腿,不用多廢話,直接亂槍打了乾淨。
要是把人分開看押,真鬨起來手忙腳亂的,還得顧忌著彆打著自己人,反倒束手束腳。
如今湊一塊兒,有事一句話的功夫,省了多少麻煩。
“嘎吱”
厚重的木門被蘇東從外頭往後一拉,又緩緩合上。
張涵坐在木凳上沒動,隻斜眼瞥了眼關上的門,心裡那點琢磨還沒歇,又添了些彆的滋味。
與其說民兵對他們是戒備,不如說是把“看不起”明晃晃掛在臉上。
門口站崗的兩個民兵抽煙聊起前線戰況就故意提高嗓門,說“咱手裡這56半,膛線都快磨平了,打出去的子彈都飄,可守這兩天,咱眼皮都沒合過,一步沒往後躲!”
末了還得補一句,“倒是有些穿軍裝帶肩章的,人多槍好,跑起來倒比誰都歡實!”
張涵心裡難受,他們是在保家衛國啊,是在拿命扛著前線,怎麼就成了“跑”?
正規軍領足額糧餉不假,扛的武器比誰都精良也不假,可他們去的地方,哪回不是感染者堆得像山、衝得像瘋狗的陣地?
這些天被打殘、被撤編的部隊,早數不清有多少了。
根本不是一個營一個團地減員,是一個師一個師地被啃光、打光!
往往是一個師滿編拉上去,不到兩天就拚得連建製都散了,陣地前堆著的感染者屍體比弟兄們的工事還高。
最後編製空得能跑馬,剩下的人又被硬生生塞進另一支部隊,連原師的番號、連弟兄們用命護著的那點念想,都留不下一星半點。
高層嘴皮子一動,輕飄飄一句“保持戰鬥力”,可誰還記得那些被感染者撕成碎片、連屍首都找不著的兄弟?他們連個“歸隊”的名分都沒有,就像從沒在這世上活過一樣!
現在撤下來是暫歇,不是逃!可後方人哪管這些?
隻看見他們往回撤的背影,就把所有犧牲都抹得乾乾淨淨。
“當你媽的英雄,現在都他媽成狗熊了!”
這句話堵在喉嚨裡好久,終於還是咬著牙罵了出來。
渾身的傷口突然翻起疼,和心裡的委屈攪在一塊兒,眼淚沒忍住,順著臉頰往下砸。
張涵趕緊埋下頭,肩膀輕輕抽著,怕被牆角的兩人看見。
要是沒頂著“中央宣傳過的英雄”這層皮,恐怕早跟那些散兵一樣,被當成逃兵處置,半分麵子都不會留。
至於跟蘇東他們,哪裡是戰友情?不過是亂世裡各取所需,他需要個去處,蘇東需要個能扛事的幫手,互相搭個夥罷了。
再想想那些民兵,沒摸過幾天真槍,守的不過是自家村口那片熟門熟路的地方,遇上兩三隻散兵遊勇的感染者都慌得手抖,倒覺得趾高氣揚,好像立了多大的功。
恨不得胸口係朵大紅花,回去的時候再對著心儀的姑娘勾一勾手指,耍夠了風光。
可這不滿能怪誰。
就像圈裡的老黃牛,本就不是拉犁的料,偏被逼著替耕牛啃硬邦邦的地,累得直喘粗氣還得挨鞭子。
它都得蹬蹬腿、甩甩尾巴鬨兩句;更彆說這些揣著良心、提著腦袋跟感染者拚命的人了。
“隨他吧,問心無愧就好。”張涵暗自念叨著,用袖口把眼淚抹乾淨,再抬頭時,眼裡的紅血絲還沒褪,卻多了幾分硬氣。
轉頭看向牆角,倆潰兵裡的臭蟲正揉著眼睛醒過來,眼泡腫得像核桃,怯生生地往他這邊瞟。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張涵心裡莫名軟了一下,這孩子臉還沒完全長開,卻透著股遠超年紀的疲憊,怕是這陣子把一輩子的苦都嚼了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