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哥,現在就走?”
趙承宇的聲音壓得很低,手指在帳篷的支撐繩上無意識地搓著,那根綠色的尼龍繩已經被磨得發白。
張涵“嗯”了一聲,沒有抬頭,把那隻掉了漆的軍用水壺塞進背包側袋。
帳篷裡彌漫著一股混合氣味、汗味、泥土,還有炊事班飄來的、已經涼透了的土豆湯味道。
一盞昏黃的白熾燈掛在中央,光線被木材燃燒的濃煙熏得發暗,把每個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長,投在帆布上,像一張張扭曲的臉。
“朋友之間,總有一彆。有些時候,走是為了更好地活下去,也是為了以後能幫上更多的忙。又不是生離死彆,搞得這麼傷感乾嘛?”
張涵笑了笑,拍了拍趙承宇的肩膀。
“真要是前線扛不住了,你小子要是退下來,儘管來找我。到時候,說不定我還真能幫上你點什麼。”
“張上士!”
一個聲音從帳篷的另一頭急切地傳來,打破了這短暫的溫情。
說話的是個瘦小的二等兵,叫李槐,年齡隻有20出頭的模樣,他擠過幾個人,站到張涵麵前,眼睛裡閃著一種混合了渴望和焦慮的光。
“你這個名額……能不能帶一個人一起去後方?”
帳篷裡瞬間安靜了下來,隻剩下外麵偶爾呼嘯而過的風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張涵身上,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期待。
這看似隻是一個普通的調動,但其背後的分量,在場的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去了後方,就意味著脫離了這片隨時可能吞噬生命的焦土。
意味著能睡上一個安穩覺,不用擔心下一秒炮彈會落在自己的頭頂。
更重要的是,在後方能接觸到資源,能掌握一點點微不足道、卻足以在這個特殊時期改變命運的權力。
沒有人不想去。
張涵看著李槐,沉默了幾秒,目光在帳篷裡掃過,看到了一張張熟悉或半熟悉的臉。
有老兵,也有像李槐一樣的新兵蛋子。每個人的眼神都在訴說著同一件事。
張涵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行。這個名額,不是我的,是組織的。我不能因為私人感情,就壞了規矩。”
李槐的肩膀明顯垮了下去,眼神也黯淡了幾分。
帳篷裡響起幾聲低低的歎息,隨即又恢複了沉默。
張涵把背包背到肩上,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他待了不到兩天的地方。
帳篷很小,夜晚很冷,但這裡的人跟他都是同一類人。
沒有誰看不起誰,隻有在炮火下互相攙扶的理解,和對死亡的共同恐懼。
可去了後方,水就渾了。
有人會使絆子,有人會拿他的出身說事,甚至有人會因為他從泥裡爬出來而笑話他。
“行了,都彆送了。”張涵掀開門簾,風雪立刻灌了進來,“前線就交給你們了。守住陣地,等我回來。”
外麵的天空像被墨汁浸透,暴風雪仍在肆虐。
明明已經快十一點,天卻黑得跟深夜沒兩樣,隻有卡車車頭那兩盞昏黃的燈,在風雪裡晃著微弱的光。
車鬥擋板已經放下,裡麵擠了三十多個人,有人裹著大衣靠在車壁上,有人低頭搓著手,還有兩個看著像乾部子弟的年輕人,正低聲聊著後方的招待所。
這次調動,不止他一個,有家裡後台硬、打個招呼就能調離的,也有立了功、拿了嘉獎令的,因此得以遠離前線。
“張哥!”
趙承宇追了出來,抓著帳篷簾的手都在抖,“張哥,你說的我都懂!臭蟲那邊我會跟他解釋,他年紀太小……我也明白你為什麼不去跟他打招呼,你是怕他哭,對吧?”
張涵的腳步驟然一頓,沒回頭,隻是抬起右手,手指蜷了蜷,又慢慢展開,輕輕擺了擺。
像是在說“彆送了”,又像是在示意趙承宇彆再說了。
“回去吧,外麵風大,照顧好臭蟲。”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朝著卡車走去。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怎麼會不想跟臭蟲道彆?
那個才十七歲、總跟在他身後“張哥長張哥短”的小子。
可他不能回頭,他要是回頭,看見臭蟲那雙紅著眼的樣子,肯定會忍不住抱他一下,到時候眼淚一流,帳篷裡的人、趙承宇,說不定都會跟著紅眼睛。
在前線,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他得撐著,得讓他們覺得,去後方是件“該放心”的事。
“什麼人!”
卡車尾部的風雪裡,兩個憲兵正縮著脖子搓手哈氣,見有人影挪過來,立馬端起槍,大聲嗬斥道。
“報告,上士張涵,奉命來報到。”
張涵側身頂著風,另一隻手從彈掛內側摸調令。
矮個憲兵上前一步,接過調令時還往手心裡哈了口熱氣,借著車頭昏黃的燈掃了兩行,突然抬眼瞅他,跟旁邊高個憲兵遞了個眼神:“喲,街道辦?你小子路子夠硬啊!”他指了指調令上的目的地,語氣裡帶著點咂摸,“其他人不是去衛生所就是武裝部,就你撈著個管民生的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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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涵神色不變,聲音平淡:“都是上麵安排,我就是照辦。”
這調令怎麼來的,他自己都一頭霧水。街道辦、武裝部、衛生所,戰時誰權力更大?他懶得費神。
但這種“神秘感”正好,能讓這些憲兵覺得他“有來頭”,反而能省不少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