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四十三分,天氣陰沉,伴有大雪。
城外炮擊停了,停得毫無預兆。
但十幾分鐘前,其節奏密到能踩點。
嗵……短促吸氣。
嗵嗵……肺還沒吐完。
嗵……第四聲追著第三聲的尾音炸開。
彈道劃出的暗紅弧線把低垂的雪雲映成爐膛內壁,雪地被掀翻、篩落,再掀翻,像有人拿鐵鍬不停翻炒一鍋滾燙的骨灰。
a30疏散通道的循環廣播沒歇過,“不要擁擠,保持距離,沿標識有序領物資”的提示聲卻壓不住人群的窸窣和咳嗽。
武警五人一組沿著通道內側往前挪,都沒攜帶武器,就連一把刺刀都沒有。
兩人抬著鋁製大桶,裡麵的薑湯冒著白氣,另外兩人各拎著鼓鼓的透明塑料袋,袋裡的雜糧饅頭還帶著點餘溫,麥麩紋路看得清清楚楚。
最後一個人扛著塑料筐,裡麵碼得整整齊齊的袋裝鹹菜。
遞東西的手快得像按了開剛把饅頭鹹菜塞到難民凍紅的手裡,沒等那句“謝謝”說全,就立刻縮回去夠下一份。
這是現場指揮員在對講機裡喊的死命令,原話糙理不糙:“填飽肚子重點,先把飯塞他們嘴裡!吃飽了沒力氣擠、沒心思鬨。”
可沒人說出口的是,後勤已經瀕臨崩潰。
十多萬人的夥食,就算從城郊駐地調了軍糧,也隻夠勉強湊齊這一頓。
通道內無暖氣,夜裡溫度還會下降,這頓若吃不飽,沒有足夠熱量支撐,真可能有人挺不過嚴寒。
張涵靠在通道中間的鐵欄杆上,左手攥著個熱饅頭,咬了一大口沒咽,腮幫子鼓著,右手的警棍在欄杆上敲得“邦邦”響:
“都按疏散隊排好!彆跟沒見過吃的似的往前擠!通道就這麼寬,擠亂了誰都領不上!我把醜話說在前頭,饅頭管夠,薑湯喝完了讓武警再續,但誰要是敢搶、敢動手,不單你自己餓肚子,你旁邊前後左右五個人,全取消資格!到時候彆喊冤,規矩在這兒擺著!”
無人應聲,或許是真被震懾,或許是沒力氣回應。
底下的人要麼低著頭掰饅頭,碎屑掉在雪地裡,趕緊彎腰撿起來塞進嘴裡。
誰都知道這飯來之不易,竊竊私語聲也沒斷過,像蚊子似的在風雪裡鑽:
“你看到城裡的情況沒?統一封路啦,所有人又被勒令呆在家裡,就算出來了的也被趕了回去。”
這有啥看不懂的?”穿運動鞋的年輕人翻了個白眼,手指飛快劃著手機,把直播視頻給他看。
可再碎的謠言,也沒攪亂隊伍的秩序,沒人推搡,沒人叫嚷,連往前湊的動作都透著克製。
這安穩的底氣,大半來自沒斷的網絡。
少數揣著充電寶的人成了“焦點”,手機屏幕亮著冷光,被三四個人圍著,刷著官方發布的疏散路線圖,看一眼就知道下一批轉運車還有多久到。
張涵平移了幾步,伸長脖子,眼睛斜插進難民的屏幕。
那手機貼了一層爆裂紋的鋼化膜,畫麵跳閃,像漏雨的屋頂滴答。
自己的手機晚上7點整就熄了屏,長按開關鍵也沒用,應該是電池早不行了,畢竟是二手手機,白天還能撐半天,一到低溫天就跑電飛快。
手機裡又是老道長談的介紹,還有領導發言。
“又是老樣子。”
張涵皺了皺眉,左手握成拳,捶了捶自己的後腰,又把目光落回人群。
今天下午的時候,他還說為什麼不切斷通訊,可此刻看著老老實實的難民,他忽然明白。
網是雪夜裡唯一沒熄的燈,燈罩裂了,可燈絲還亮。
能看見評論區裡有人壁水台:
“我母親在k42次列車上,缺胰島素,求轉發。”
下麵十幾條回複,有人甩出列車長微信號,有人上傳了藥品照片,時間戳對得上。
一旦拔線,燈絲就滅,
所有人瞬間變回摸黑的螃蟹,
鉗子先夾住離自己最近的那條腿,
再夾住自己的眼睛。
最後將自己活生生的困死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