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後院裡,“夜宴”如果那場大型嘔吐能算的話)的狼藉還在,那股混合著酒肉香與難以言喻餘味的空氣還在頑固地盤旋,但故事的主角們,早已心思各異地散去。
二堂那臨時開辟出的住處,光線不甚明亮。
蘇康和柳青、王剛三人湊在一塊兒,正就著昏暗的油燈啃乾糧充饑,廚娘精心準備的大餐是徹底不敢肖想了。
“噗嗤!哈哈……”
柳青一想到剛才後院廚房前那“群嘔”的壯觀場麵,沒憋住,笑出了聲,肩膀一抖一抖的,差點被手裡硬邦邦的餅子噎著,“咳咳……少爺!您是……您是沒瞧見啊!尉遲大人他們……那吐得,真是……真是壯懷激烈!鼻涕眼淚糊一臉,比打了三天三夜惡仗還狼狽!那小吏還說縣太爺讓彆卸貨……哈哈哈!這差事辦的,貨沒卸下,肚裡的貨倒是卸得乾乾淨淨!”
連向來沉穩的王剛也咧著嘴,露出後槽牙,悶聲笑道:“可不是麼,抬死魚似的把那群悍匪埋了,回來還得對著紅燒肉吐……嘿,少爺,您這根‘殺威棒’,敲得可真是時候,又狠又準還帶拐彎的,保準那幫人記一輩子!”
他樂嗬地拍了下大腿。
蘇康隻端起粗瓷碗喝了口水,臉上帶著點高深莫測的淺笑,沒接茬兒。
他要的,可不就是這個“記一輩子”麼?
這根棒子,殺的是土匪的威風,打的是衙役們心頭的僥幸,豎起的,可就是自己這個新縣令不容輕慢的規矩了!
人嘛,一旦心頭存了敬畏,那幺蛾子,就會少很多。
而這“敬畏”的種子,此刻正以驚人的速度,在衙門這片老宅子的各個角落瘋狂滋長。
後院三堂前任地盤):
楊運來剛胡亂扒了幾口家仆送來的夜宵實在沒胃口),正半躺在榻上養神。
他那小舅子李管家,整個縣衙最頂級的包打聽,賊眉鼠眼地摸進來,繪聲繪色地把前院後院發生的“慘案”:從剿滅龍虎寨屍橫遍野,到衙役們前腳埋屍後腳吐成噴泉,添油加醋、唾沫橫飛地講了一遍。
“啥?!都……都死了?!”
楊運來猛地坐直了,手裡的細瓷湯匙“當啷”一聲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他眼睛瞪得溜圓,臉頰上的肉不受控製地抽搐著,那表情,活像突然聽到自家祖墳被人刨了!
白天那點交接完的輕鬆勁兒瞬間煙消雲散,隻剩下後怕的寒氣順著脊椎骨直往上竄。
他想喝水壓驚,手抖得把杯子碰得哐當作響。
“我的老天爺!這位新任的蘇爺……哪裡是個書生?分明是個殺神!真人不露相啊!還好……還好我沒得罪他。阿彌陀佛……”
他一邊慶幸跑得快,一邊又為威寧縣即將到來的“風暴”提前念起了往生咒。
西花廳師爺巢穴):
馮錚亮這尊“泥塑木雕”也被驚動了。
他正在燈下對著一卷老賬簿例行公事地謄寫其實思緒已經飄了很遠),消息是悄無聲息地從窗戶縫裡鑽進來的。
這位師爺握筆的手猛地一抖,筆尖的一滴濃墨“吧嗒”滴落在泛黃的賬頁上,迅速洇開一團汙漬,像極了龍虎寨牆上的血跡。
他竟毫無所覺,整個人僵在椅子上,瘦削的肩膀下意識地往裡縮了縮。
他習慣性低垂的眼簾此刻掀開了些,渾濁的眼珠裡第一次閃爍起複雜難明的光——驚訝、畏懼、還有一絲微不可察的……茫然無措?
新官上任,不燒三把火,直接放了一把染紅了半邊天的血火?
這……這接下來,風該往哪個方向吹?
他這根牆頭草,得先找個結實的根抱穩了才行……
東廳縣丞雅舍):
曹新此刻可半點都不“雅”了。
他麵前精致的描金細碟上擺著幾樣清淡小菜,都是廚娘單獨給他開的小灶。
可曹縣丞看著那盤嫩滑的魚片,卻感覺像是看到了龍虎寨那些扭曲的屍體!剛夾起的一片魚肉哆嗦著掉回了盤子裡。
他那張慣常堆滿油滑笑容的胖臉,此刻青紅交織,肌肉一抽一抽的,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手在揪他的肥肉。
尉遲嘉德那個莽夫是被人架回來的?嚇得連他娘的紅燒肉都一口沒敢沾?!
曹新捏著象牙筷的手指因用力而發白,手心全是黏膩的冷汗。
這新來的縣令,哪裡是年輕不懂事?
分明是頭笑麵虎!
不叫的狗才咬死人!
他白天拒絕宴請是下馬威!
幾乎殺光整個龍虎寨是下狠手!
現在借屍立威更是赤裸裸的敲打!
曹新越想越心驚,猛地抬手想捋捋山羊胡子定定神,誰知心神不寧之下用力過猛,竟生生拽疼了自己,引得他倒吸一口涼氣,心頭那股不安如同毒蛇,猛地又纏緊了幾分!
不行,計劃得變!
得好好琢磨琢磨,這位殺神縣太爺的脈門到底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