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逛”了大半個威寧縣城,溜溜達達回到縣衙,日頭已經有些西斜。
蘇康一腳踏進門檻,沒有直奔肅殺冰冷的大堂,也沒去翻看那堆得像小山似的、前任留下的陳年卷宗。
他直奔二堂而去,提起自己的行李,就直接領著王剛和柳青,轉去了後院。
前任楊縣令的家眷倉惶離去的痕跡還殘留著:一盆養得半死不活的月季歪在牆角,後院裡堆著些零散沒來得及帶走的舊物什。
但整體還算齊整,幾間主屋打掃得也算乾淨。
“少爺,這……”
王剛有些不解,這位爺昨天還繃得像臨戰狀態的兵,今天突然琢磨起安窩了?
蘇康卻沒解釋,隻利落地挽起了新換的常服袍袖:“看什麼看?快去搬東西!總不能連個正經睡覺的地兒都沒有。”
他語氣平常,透著一股子“理所應當”的閒適,仿佛巡視完自家領地的老虎,此刻正優哉遊哉地給自個兒的老虎洞墊草。
隻來回兩趟,他就和王剛一起,把從京城帶來的那些行李都搬進了最大最敞亮的那間正屋。
柳青抿嘴一笑,也不多問,手腳麻利地開始歸置,把那點姑娘家特有的靈巧勁兒全用在整理少爺的內務上了,很快就把硬邦邦的床板鋪上了厚實的褥子,掛好了素色帳幔。
那個在縣衙混了多年、昨天被楊夫人遺落在廚房的王廚娘,正搓著手,局促不安地站在角落張望。
蘇康目光掃過她那張沾著些油煙的臉,聲音平和卻不容置疑:“王嬸,留下吧。灶上的事,還歸你管。月錢照舊。”
王廚娘愣了一下,隨即臉上湧上巨大的驚喜和一絲惶恐,連忙彎腰:“哎!哎!謝……謝大人!小的這就去……就去給大人燒水做飯!”
安窩行動,效率極高。
當晚,縣衙後院最大的正房裡,就重新亮起了昏黃的燭光。
蘇康洗了把臉,換上家常衫,坐在靠窗的桌前。
窗外月色清泠,院內寂寂無聲。
他看著桌上攤開的地圖——上麵是他今日“閒逛”時,憑借著過人的記性勾勒出的威寧布局草圖,幾條代表主乾道的粗線旁,幾個被著重標記的點清晰可見:糧莊、布莊、雜貨鋪、藥鋪、酒樓;還有一個偏僻不起眼的標記:馮記書坊。
他手指無意識地在那幾個點上劃過,目光沉靜如水。
一夜無話。
沒有預想中的夜探,也沒有三更點燈翻卷宗的舉動。
整個後院,隻有柳青屋裡低低的呼吸聲,王剛在側屋偶爾翻身帶起的輕微床板響動,以及王廚娘在自己小屋子裡帶著滿足的小呼嚕聲。
蘇康的房裡,燈火熄滅得最早,也最為沉寂。
翌日,天剛蒙蒙亮。
第一縷晨光剛染白東邊的瓦簷,後院空地便響起了節奏明快的腳步聲和隱隱的破空聲。
蘇康隻穿著一身利落的短打,竟像回到了京城蘇家大宅的鏡湖畔一般,在小院裡紮紮實實地跑起圈來。
汗水很快浸濕了鬢角,他又拉了幾個架勢,虎虎生風地打了一套軍體拳。
十多日路途顛簸中斷的筋骨在這一刻被徹底喚醒,整個人神清氣爽,眉眼間那股被刻意收斂的銳氣,在這晨光與汗水之中又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
這才是他習慣的節奏,身與心都要打磨鋒利了,才好辦事。
待到日上三竿,用過王廚娘端來的熱粥小菜,蘇康已經收拾停當。
他換上一身半新不舊的鴉青直裰,少了官袍的威嚴,卻多了幾分沉穩的書卷氣。
“王叔,備車。”
“是,少爺。”
王剛也不多問,麻利地去後院馬廄牽出了那輛從京城帶來的半舊青蓬馬廂車。
車子出了縣衙後門,並未駛向任何一處繁華街道,反而在蘇康的示意下,晃晃悠悠朝著昨日那條窄巷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