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午時的日頭,暖烘烘的,曬得人懶洋洋的。
晉陽城裡的蟬剛起了興,“知了知了”叫得有一搭沒一搭,不像盛夏那麼聒噪。
魏家大宅的會客大廳裡,更是涼快得舒坦,幾盆晚香玉擺在窗根下,甜絲絲的香味兒慢悠悠飄著,就是這廳裡的氣氛,有點像沒開的茶壺——憋著股勁兒。
魏老爺子端坐在太師椅上,手裡捏著張麻紙,撚著山羊胡,半天沒吭聲。他旁邊坐著的,就是魏老夫人了,正拄著一根龍頭拐杖,也是一言不發。
底下坐著的人,大氣都不敢喘。
左邊是大房魏明理一家人,他和一妻一妾坐著,身後站著的是他的寶貝兒子魏國鑫;右邊坐著的則是二房魏明遠兩口子,連平日裡最能咋呼的魏國成都規規矩矩地站著,活像被先生罰站的學童。
“咳咳。”
老爺子清了清嗓子,把手裡的信紙往八仙桌上一拍,“都給我說說,康兒這信裡寫的,靠譜不?”
信紙在桌上打了個旋兒,露出蘇康那龍飛鳳舞的字。
魏家上下誰不知道,這位蘇家外甥如今出息了,高中狀元不說,還外放當了威寧縣令,這封剛差人送過來的信,字裡行間都帶著股官威,看得人心裡發顫。
“爺爺,我覺得靠譜!”
魏國成第一個蹦出來,眼睛亮得像藏了倆銅錢,“您想啊,表弟那腦子,跟彆人不一樣!上次魏家酒樓快被附近的‘醉仙樓’擠垮了,是誰出的主意?是表弟,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們乾趴下了!現在咱酒樓天天客滿,後廚大師傅的胳膊都顛腫了,這才多久啊?賬本上的銀子堆得能當枕頭!”
他這話一出,旁邊的娘王氏趕緊拽了拽他的袖子:“成兒,小聲點,爺爺還沒說話呢。”
魏明遠瞪了兒子一眼,把手裡的茶碗重重擱在桌上:“你懂個屁!這是在晉陽!威寧是什麼地方?聽著就夠偏的,千裡之外的窮鄉僻壤,去那兒做生意?怕不是銀子扔進去連響都聽不見!”
“爹!您這就老糊塗了吧?”
魏國成梗著脖子反駁道,“表弟信裡說了,他在那邊找到了好門路,穩賺不賠,還說會親自照應我,怕什麼?”
“他是縣令,又不是財神爺!”
魏明遠氣得吹胡子瞪眼,“千裡迢迢的,路上遇著劫匪咋辦?貨到了賣不出去咋辦?我看你就是被‘發財’倆字衝昏了頭,腦子裡長草了!”
“我看是您被‘怕’字捆住了腳!”
魏國成很不服氣,嘟囔著嘴,“您總說我沒本事,躲在您翅膀底下當鵪鶉,這回有機會出去闖闖,您又攔著!我看您就是怕我比您強!”
王氏在旁邊打圓場:“成兒,你爹也是為你好。威寧那地方,聽著就生僻,指不定多落後呢,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咋辦?你去了要是受委屈……”
說著說著,她就假裝抹起了眼淚來。
“娘!”
魏國成哭笑不得,“我是去做生意,又不是去要飯!表弟說了,他專門派了拾穗營的弟兄接應,安全得很!再說了,真要是坑人的買賣,他能讓我去?他可是我親表弟!”
大廳裡吵吵嚷嚷的,大房那邊卻跟廟裡的泥菩薩似的,一聲不吭。
魏明理端著茶碗,嘴唇都快把碗沿舔禿了,就是不說話。
馮氏和劉氏也隻顧看著手中的茶杯發呆。
他兒子魏國鑫更絕,低著頭研究自己的鞋尖,仿佛那鞋麵上繡了朵金花。
誰不知道,當初蘇康還沒發跡的時候,魏明理一家子最瞧不上他,背後總說他是“富家紈絝,敗家玩意,沒出息”。
魏國鑫更是仗著自己讀過幾年書,都懶得跟蘇康說話。
結果人家現在成了縣太爺,自家父子倆呢?一個還是個憋屈的縣丞,混了數十年愣是沒挪窩;一個春闈又落了榜,高下立判!
他們連句像樣的話都插不上,這會兒隻能裝啞巴了。
“明理,你是老大,你也說說。”
魏老爺子突然開口,目光掃向魏明理。
魏明理手一抖,茶水差點灑在衣襟上,趕緊放下碗,陪著笑:“爹,您是一家之主,您說了算。康兒……康兒如今是棟梁之材,他的主意,肯定錯不了。”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就是沒說自己到底支不支持。
魏國鑫在旁邊跟著點頭,嘴張了半天,擠出句:“爺爺英明。”
“呸,說了跟沒說一樣!”
魏國成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要不是爺爺在這兒,他指定得嗆這父子倆幾句——當初是誰說蘇康考不上進士的?是誰說威寧那窮地方鳥不拉屎的?現在知道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