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對而立,伊瑞絲眼裡覆滿寒霜與堅冰,無言地凝視著他。
厄尼斯特用手帕緩慢擦拭自己的手,漠然開口:
“這不是你自己預設好的結局嗎?為什麼這樣看我?”
聞言,伊瑞絲露出淺淡的笑意:
“我不知道你誤會了什麼,如果你不喜歡彆人看你,可以找一塊布把自己裹起來。”
手帕在落地前燃燒殆儘,伊瑞絲在他冰冷的輪廓中讀出了幾分慍怒。
“不是提前說好了升起氣球的那個人是實驗體嗎?為什麼出來之後你換上了她的鬥篷?”
“為什麼?你不如問問你自己,你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嗎?”
“對於你,我在最後遵守了承諾。”
“你的箭對準的是我。”
“那是因為你穿上了她的鬥篷。”
“就算是這樣,我要怎麼確定你真的沒有區分出我們兩個?你明明看出了穿鬥篷的是我、再順勢而為瞄準我,這難道沒有可能嗎?”
厄尼斯特無言以對,他首先覺得她在強詞奪理,然後又發現,這才是他們之間的常態。
畢竟,他的確在發箭之前猶豫了,不是嗎?
她的懷疑沒有問題。
更何況,氣球的意義實驗體顯然不會不知道,他們與實驗體難道就沒有所謂的“約定”嗎?她要如何確認他最後遵守的是與她的諾言而不是與實驗體的?
無法以真心對待對方,也無法向對方交付信任,這就是他們之間的“不可能”。
唯有一點可以確認:厄尼斯特在這一事件中提供了足夠的協助,那麼她就會踐行交易的最後內容。
她將一朵由寒冰雕刻而成的雪花拋給他,並道:
“隻有看到這個的時候,我才會履行承諾。”
感情於他們的關係無益,但利益凝結成的鏈條在他們之間堅不可摧。
厄尼斯特隻看了雪花一眼就將其收起。
廣闊天地中,二人甚至連招呼都沒打,就各自轉身離去。
傳送法陣的另一端,是一間沒有點燈的地下室。帶血的小醜麵具被摘下,緩緩滾落到桌上,一隻手撐在一旁,忽然散在手臂周圍的發絲在白熾燈亮起後,流轉出流暢而銳利的銀光。
含著不甘的眼眸慢而輕雅地從下至上掃視室內,按在桌麵上的手掌緩慢收緊。
吐出一口氣,來人站直了身體,將視線投向來時的方向。
同是不可見光的暗處,火光躍動的壁燈照亮了整條狹窄的地下走廊。這是自厄尼斯特·拉米瑞茲的書房暗門通往地下藏書閣的唯一道路。
“嗒、嗒……”
平緩而沉默的腳步聲穿過走廊,走至路途終點的人推開了儘頭的那扇門。
一室光芒霎時間傾瀉而出,他反手將門關上,腳步不停地繞過坐在桌上靠著牆邊書架的灰發法師,把手中的文件放到了尚未被人占領的長桌一角。
伊瑞絲披著製服鬥篷、雙腿交疊安然端坐桌上,左手捧著書,右手拿著筆十分散漫地在書上勾勾畫畫,從始至終沒分給他半分餘光。
“一隻貓在釣魚,一隻兔子在岸上吃草……”
伊瑞絲念著。
厄尼斯特看她沒有下來的想法,便把自己的椅子拉到另一個角落,與她麵對麵,然後安然落座。
“這句話寫得很有意思。”
伊瑞絲笑著把書遞給他。
厄尼斯特接過她鬆鬆垮垮遞過來的書,掃了兩眼,動作微頓,目光在書頁上重新逡巡兩輪,然後他將書合上,不帶感情地陳述道:
“這句話是你自己編的嗎?”
伊瑞絲換了條腿翹,又從身後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隨便翻開幾頁:
“你不會連這都看不出來吧?”
厄尼斯特輕諷似的微微勾起一邊嘴角:
“魚釣上來了,味道怎麼樣?”
伊瑞絲敷衍般晃了晃腿作為回應:
“一股怪味兒。”
伊瑞絲曾向厄尼斯特對奧利維婭模糊的立場表達了質疑,於是在協商之下,她讓厄尼斯特這次順便幫她給奧利維婭遞了點含真又摻假的消息。
格拉西亞與厄尼斯特做出了“實驗體”要取代伊瑞絲、提前規劃的地點是遊樂園、厄尼斯特會親自動手……這些“事實”,她全都傳給了奧利維婭。
同時,消息中還包括實驗體沒有與逆點相關的任何基因,甚至為了更好地掌控她,拉米瑞茲家族還刻意降低了其魔法天賦這一點。
也就是說,實驗體對諾維羅家族沒有半點用處。如果拉米瑞茲家族要殺了伊瑞絲,奧利維婭站在諾維羅家族的立場上要做的,就是保護伊瑞絲,最好還要殺了實驗體。
拉米瑞茲家族無所謂“伊瑞絲”的真假,隻要計劃能順利進行,棋子是誰都一樣。但是諾維羅家族需要的是貨真價實的研究對象和生育工具——要有學習禁忌魔法而無後遺症的基因,或者優秀的遺傳天賦。
阿德拉與格林的死亡是橫亙於諾維羅家族與伊瑞絲之間的天塹,他們會就著這血海深仇與利益糾葛不死不休,換而言之,誰也無法替代他們刀鋒所指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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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未必猜不到伊瑞絲沒有和伊妮德一樣的容納禁忌魔法的能力,但成長潛力極高的伊瑞絲活著本身就是他們的一個大麻煩,他們想要的是在鏟除她的威脅和榨乾她的價值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儘管那樣的平衡點對伊瑞絲來說十分惡心。
所以,從一開始,伊瑞絲就給奧利維婭預設了一個“己方”的立場——在針對實驗體的方麵上。
但奧利維婭的反應讓她感到十分困惑——奧利維婭居然想要殺了她——還沒榨乾她的價值,諾維羅家族那些老古董都不會願意在現在殺了她啊。
伊瑞絲對厄尼斯特說的是試探奧利維婭,但她還光明正大地藏了讓自己在厄尼斯特放箭的時候多個幫手的意思。她那個時候並不確定厄尼斯特最終會不會真的殺了她。
“怎麼會?她可是一收到你換過血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來殺你了。至少,她對你的感情無比真摯。”厄尼斯特笑著說。
伊瑞絲的表情沉了下來:
“我沒有讓你把我換過血這件事也告訴她。”
厄尼斯特看起來很放鬆:
“我隻是幫你完善了一下你的小計謀——這件事我可沒騙你,你不妨從結果倒推回去——她想殺你,這也就意味著她既沒有站在諾維羅家族那邊也沒有站在你這邊——哦,也不能這麼說。”
他話鋒一轉,轉而提到:
“最近一直有人在高價收購複生魔藥的材料……”
所謂的複生魔藥並沒有大眾所理解的複活死者的功能,它隻是一種頂級到好像觸摸到“複生”邊界的治愈魔藥。
伊瑞絲皺了皺眉:
“我不想知道這個。不管她是出於什麼目的,我都不覺得她在沒有取得我同意的前提下擅自決定我的命運的行為有多麼高尚。”
厄尼斯特很少聽到她這樣認真地回話,他挑了挑眉,道:
“好吧,好吧……”
他靠著椅背,氣度從容地說:
“那我們聊聊另一件事……格拉西亞告訴我,艾爾萊克斯要求我們留下‘伊瑞絲’的命。”
“你之前不是說,他不會在這件事上分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