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野的指節猛地收緊。
懷表在掌心發出最後一聲卡殼的鈍響。
那些嵌在表盤裡的齒輪齒痕，突然像燒紅的鐵絲烙進視網膜。
雨絲斜斜地紮進霧隱城的廢墟。蘇樂樂蜷縮在坍塌的半截明城牆後，青鱗護盾的微光正以心跳的頻率明暗，每一次閃爍都有細小的鱗片簌簌剝落，落在她膝頭的機械義肢殘片上。那是唐三留下的遺物，此刻正隨著懷表的震顫發出蜂鳴，像是兩隻瀕死的蟬在互相應和。
“他們還有三分鐘鎖定坐標。”龍野低頭咬住手腕，試圖用疼痛壓下懷表傳來的灼燙。第七根齒輪已經斷裂在表盤裡，斷裂處滲出的金色液體在他掌心積成小小的水窪，倒映出天空中盤旋的議會飛艇——那些銀灰色的金屬巨鳥正撕開雨幕，投下的陰影在地麵拚出“清除”二字的甲骨文。
蘇樂樂突然抬頭。她的瞳孔裡還殘留著獸化時的豎瞳殘影，卻在看見龍野掌心的金色液體時，無意識地往前蹭了半步。青鱗護盾的邊緣擦過斷牆的磚石，濺起的火星落在她發間，竟讓她打了個寒顫，像是被什麼熟悉的溫度燙到。
“糖……”她的聲音很輕，尾音被雨聲泡得發漲，“龍野，我好像忘了……”
“彆想。”龍野猛地扯開襯衫領口，將懷表按在鎖骨處。那裡有燭龍契約的光痕，此刻正與懷表的齒輪產生共振，每一次震顫都讓他胸腔裡泛起鐵鏽味的甜腥。他記得唐三臨終前說過，逆向轉動的齒輪會吞噬記憶，但此刻那些即將破碎的齒牙，卻在瘋狂地往外湧著什麼——是童年巷口的糖炒栗子香，是母親把懷表塞進他手裡時袖口的銀鏈反光，還有蘇樂樂第一次把栗子糖分給他三塊時，沾在指尖的焦糖。
這些畫麵突然在雨裡炸開。
第三根齒輪開始出現裂紋時，青鱗護盾突然劇烈地收縮，將蘇樂樂裹成半透明的繭。龍野看見那些青鱗上的《詩經》刻痕正在流動，“蒹葭蒼蒼”的字樣被齒輪震顫的波紋揉碎，重組出“三歲分糖”的小篆。這是蘇樂樂的守護形態在回應懷表？還是說，那些被遺忘的記憶，正順著血脈裡的共振往體外爬？
“嗡——”
懷表的共振頻率突然拔高。龍野感覺鎖骨處的皮膚像被無數細針穿刺，低頭時看見表盤裡的齒輪正在逆向轉動，金色的液體順著裂縫往上爬，在他脖頸處畫出蜿蜒的龍形。這是石化的前兆，他比誰都清楚，但此刻更讓他心驚的，是蘇樂樂的反應——她蜷縮的身體正在發燙，青鱗繭上滲出的水汽在雨裡凝成小小的彩虹，那些彩虹的弧度，竟與懷表齒輪的齒牙完全吻合。
“龍野。”蘇樂樂的聲音從繭裡透出來，帶著水汽的模糊，“你的懷表在哭。”
齒輪轉動的聲音確實像嗚咽。龍野想起父親臨終前的那個暴雨夜，也是這樣的聲音從父親緊握的掌心傳來。那時他還不知道這是時間回溯的代價，隻記得父親的手指一節節石化，最後留在他手心裡的，隻有半塊刻著“龍”字的青銅齒輪。
第六根齒輪斷裂的瞬間，議會的第一枚導彈已經衝破雲層。龍野下意識地撲向青鱗繭，卻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彈開——蘇樂樂的護盾突然向外擴張，青鱗上的《詩經》刻痕亮起紅光，那些文字順著共振的頻率脫離鱗片，在雨裡組成巨大的屏障。“死生契闊”四個字正對著導彈飛來的方向，筆畫間流動的光紋，竟與懷表齒輪的轉動軌跡完美咬合。
“原來如此。”龍野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終於明白唐三為什麼要讓齒輪逆向轉動——不是為了回溯時間，而是要讓懷表的時間頻率，與蘇樂樂血脈裡的守護本能產生共振。就像兩塊契合的齒輪，哪怕一塊即將破碎，另一塊也能帶著它的頻率，完成最後一次轉動。
懷表的最後一根齒輪開始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龍野突然想起口袋裡的糖紙千紙鶴，那是唐三犧牲前塞給他的，此刻正隨著共振輕輕顫動。他摸索著把千紙鶴塞進青鱗繭的縫隙，聽見蘇樂樂在裡麵發出細微的抽氣聲——也許是糖紙的觸感喚醒了什麼，青鱗繭的震動頻率突然變了，變得和他胸腔裡的心跳一模一樣。
導彈在屏障前炸開時，龍野正看著懷表的表盤。最後一根齒輪沒有完全斷裂，而是以一種近乎溫柔的姿態，順著共振的波紋，貼在了表盤內側的母親畫像上。金色的液體不再滲出，而是在表盤裡形成小小的漩渦，那些破碎的齒輪碎片在漩渦裡旋轉，漸漸拚出完整的十二地支圖騰。
雨還在下，但爆炸的火光讓雨絲變成了金色。龍野感覺鎖骨處的石化正在停止，低頭時看見懷表的表盤已經變得透明，裡麵的齒輪碎片正在蘇樂樂的青鱗光芒裡，發出最後一次悠長的共振。那聲音不像嗚咽了，倒像小時候蘇樂樂趴在他耳邊，用糖塊敲出的“三塊分食”的暗號。
青鱗繭慢慢變得透明。蘇樂樂的眼睛睜著，瞳孔裡映著懷表的最後一抹光，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像是想起了什麼開心的事。龍野伸出手，這一次沒有被彈開，指尖落在她發燙的臉頰上時，懷表的共振恰好停止。
他知道，時間回溯的能力暫時消失了。但當他看見蘇樂樂睫毛上沾著的金色液滴，看見那些液滴在雨裡凝成的小小齒輪，突然覺得這或許不是結束——就像唐三留下的千紙鶴，就像父親石化前塞給他的半塊齒輪，有些東西會以另一種方式，在共振的餘波裡延續下去。
遠處的議會飛艇還在盤旋，但龍野突然不那麼害怕了。他輕輕把懷表按回蘇樂樂的掌心，看著她無意識地握緊，青鱗護盾的光芒正順著她的指縫，一點點滲進懷表的裂縫。也許用不了多久，這些破碎的齒輪會在她的體溫裡重新咬合，就像那些被遺忘的記憶，總會在某個下雨的時刻，順著時間的共振，悄悄爬回心底。
雨漸漸小了。廢墟的縫隙裡鑽出幾株嫩綠的新芽，葉片上滾動的雨珠裡，正倒映著懷表與青鱗共振的最後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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