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野按住蘇樂樂的肩膀。
指尖觸到她腕間青鱗時,像按在一塊浸了晨露的暖玉上。
青銅門軸轉動的轟鳴裡,混著細沙擦過金屬的澀響,每一聲都在鼓膜上刻下細密的紋路。
蘇樂樂眨了眨眼。
青鱗護盾在她身後微微震顫。
那些曾刻在盾麵的《詩經》殘句,此刻正順著鱗片的弧度流淌,像被陽光曬化的蜜,在空氣中拉出金絲般的軌跡。
“彆怕。”龍野輕聲說。
懷表在衣袋裡發燙。
自霧隱城地底升起世界樹根須的那晚,這枚布滿裂痕的銀質懷表就總在發燙,仿佛有團活火在齒輪間跳動。
終焉之門的門楣壓得很低。
雕花的青銅饕餮正張開嘴,獠牙上掛著半融化的金箔。
陽光穿過門內的瞬間,被折成無數道細刃,在地麵拚出“兌”卦的虛影——那是《易經》裡象征澤的卦象,卻在此刻泛著金屬的冷光。
蘇樂樂突然抓住龍野的衣袖。
她的指甲泛著淡青色。
“糖……”她含糊地說,瞳孔裡閃過一絲迷茫,“好像忘了帶。”
龍野的心輕輕抽痛了一下。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
掌心相貼的刹那,懷表的溫度透過布料滲出來,像童年巷口那盞總在黃昏亮起的路燈,暖得讓人想落淚。
“進去吧。”白無常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的玄衣沾著霧隱城的雨水。
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半張臉,隻有蒼白的下頜線在青銅光裡泛著玉琮般的冷潤。
龍野點頭。
他率先邁過門檻。
腳剛落地,就聽見身後傳來“哢嗒”一聲輕響,像有枚齒輪卡在了時間的縫隙裡。
門內是條無儘延伸的甬道。
兩側的牆壁由青銅板拚接而成。
每塊板上都刻著《山海經》裡的異獸,卻被人用金漆塗改了形態——窮奇的翅膀被換成機械結構,九尾狐的尾巴纏著鎖鏈,那些金漆凝在凹槽裡,像尚未乾涸的血。
蘇樂樂突然停下腳步。
她盯著牆壁上的饕餮浮雕。
那饕餮的眼睛是空的,裡麵嵌著兩枚青銅鈴鐺,鈴鐺搖晃的頻率,竟與她胸腔裡的心跳完全一致。
“它在看我們。”蘇樂樂說。
她的聲音很輕。
尾音落在空氣裡,被青銅壁麵彈回來,碎成無數細小的光點,落在龍野的睫毛上,涼得像雪。
龍野抬手按住懷表。
他能感覺到齒輪在瘋狂轉動。
上次這麼劇烈的震顫,還是唐三在暴雨中獻祭的時候,那時懷表的齒輪上,也沾過同樣滾燙的金紅色血珠。
“是金之試煉的引子。”白無常走到浮雕前。
他伸出手指,輕輕叩擊饕餮的眼睛。
鈴鐺發出的響聲突然變調,像有把鈍刀在繃緊的弦上慢慢拖動,震得人指尖發麻。
青銅壁麵開始移動。
原本平整的甬道裂開縫隙。
無數道金光從縫隙裡射出來,在地麵拚出交錯的網格,那些網格邊緣泛著鋸齒狀的光暈,細看竟是無數細小的刀刃在高速震動。
“小心腳下。”龍野將蘇樂樂護在身後。
他展開離卦火紋。
橙紅色的火焰剛觸到金光網格,就發出“滋滋”的聲響,像熱油裡滴進了冷水,瞬間縮成一團跳動的火星。
白無常從袖中抽出鎖鏈。
玄色的鎖鏈在空中劃過弧線。
鏈節碰撞的脆響裡,裹著淡淡的檀香,那香氣落在金光網格上,竟像墨滴入了清水,暈開一片片漣漪般的陰影。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白無常的聲音很穩,“離卦屬火,被金克製是常理。”
龍野看著縮成火星的火紋。
他想起唐三臨終前的眼神。
那時老人生前最後一縷氣息拂過他的臉頰,帶著暴雨的腥氣,也帶著青銅齒輪特有的、被歲月磨出的溫潤。
蘇樂樂突然往前邁了一步。
青鱗護盾在她身前展開。
那些流淌的《詩經》殘句突然凝固,在盾麵拚出“呦呦鹿鳴”四個字,每個筆畫都泛著珍珠母貝般的虹彩,竟將迎麵而來的金光折射成了漫天星點。
“這是……”龍野愣住了。
他能感覺到懷表的震顫變緩了。
就像有隻溫柔的手,輕輕按住了那些瘋狂轉動的齒輪。
白無常的鎖鏈停在半空。
帽簷下的眼睛閃過一絲訝異。
“嗔獸屬水。”他低聲說,“水可淬金,也可融金。”
蘇樂樂歪了歪頭。
她似乎沒聽懂。
隻是看著那些在青鱗護盾上跳動的星點,伸出手指去碰,指尖劃過的地方,星點就順著她的指腹流下來,像融化的銀河。
“走這邊。”龍野握緊她的手。
他順著陰影的方向邁步。
金光網格在腳邊退開,露出下麵刻著雲紋的青銅地麵,每一步踩上去,都像踏在沉睡的巨獸背脊上,能感覺到細微的起伏。
甬道深處傳來風的聲音。
那風聲裡裹著金屬碰撞的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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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有無數把劍在互相摩擦,又像是無數枚硬幣從高空墜落,在地麵鋪成一片叮當作響的銀河。
蘇樂樂突然停下腳步。
她指著前方的岔路口。
左邊的路口飄著淡淡的鐵鏽味,右邊的路口卻泛著蜜色的光,那光芒落在地上,竟像打翻的糖漿,慢慢暈開溫暖的漣漪。
“那邊。”龍野毫不猶豫地走向右邊。
他記得蘇樂樂總愛偷藏糖紙。
那些被她折成千紙鶴的糖紙,在陽光下也會泛著這樣的蜜色,裡麵裹著的,是比陽光更暖的甜。
白無常默默跟上。
鎖鏈在他身後拖出淺痕。
玄色的布料掃過青銅地麵,帶起細小的金屬碎屑,那些碎屑在空中打著旋,像被風吹起的星塵。
右邊的甬道更窄些。
牆壁上的浮雕換成了人形。
那些人穿著青銅鎧甲,手裡卻握著現代槍械,槍身上刻著“觀察者議會”的徽記,徽記周圍的金漆已經剝落,露出下麵暗紅色的鏽跡。
“他們篡改了曆史。”龍野的聲音有些沉。
他想起暴雨中浮現的初代神嗣記憶。
那些穿著獸皮的先民,曾在圖騰柱下舉著陶罐飲水,陶罐上的紋路,與這些青銅浮雕上的槍身紋路,竟有著奇異的相似。
蘇樂樂突然輕輕“啊”了一聲。
她指著其中一幅浮雕。
那浮雕上的人正將嬰兒遞給異獸,嬰兒的繈褓上,繡著三瓣栗子花的圖案,針腳細密,像她腕間青鱗的紋路。
龍野的呼吸頓了頓。
懷表在衣袋裡突然變冷。
像有塊冰順著脊椎爬上來,凍得他指尖發麻,卻在觸到蘇樂樂掌心溫度的瞬間,悄悄化了。
“是神嗣計劃。”白無常的聲音很輕。
他抬手撫過浮雕上的栗子花。
指尖落下的地方,金漆簌簌剝落,露出下麵刻著的小字:“庚辰年,獻第三子,以固金陣。”
蘇樂樂的睫毛顫了顫。
她突然抱住龍野的胳膊。
“冷。”她小聲說,臉頰貼在他的衣袖上,那裡還沾著霧隱城的雨水,此刻卻被她的體溫焐得發燙。
龍野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他能感覺到懷表的齒輪又開始轉動了。
這次的轉動很溫柔,像有人在耳邊低聲哼唱著搖籃曲。
“快到了。”他說。
前方的甬道儘頭泛著金光。
那光芒不再刺眼,反而像融化的黃金,在地麵鋪成一片溫暖的湖泊,湖麵上漂浮著無數細小的齒輪,每個齒輪上都刻著甲骨文的“金”字。
白無常收起鎖鏈。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青銅令牌。
令牌上刻著“兌”卦,邊緣已經被摩挲得發亮,像塊被人珍藏了許久的暖玉。
“金之守護者就在裡麵。”他說,“是《山海經》裡的猙,五尾一角,其音如擊石。”
龍野點頭。
他看向蘇樂樂。
女孩的眼睛裡映著前方的金光,像盛著兩團小小的太陽,青鱗護盾在她身後輕輕搖晃,那些《詩經》殘句又開始流淌,這次拚出的是“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彆怕。”龍野又說了一遍。
這次他的聲音裡帶著笑意。
“無論裡麵是什麼,我們一起麵對。”
蘇樂樂看著他。
她的嘴角慢慢揚起弧度。
那笑容很淡,卻像投入湖麵的石子,在龍野的心湖裡漾開一圈圈溫柔的漣漪,連懷表的齒輪,都仿佛跟著慢了半拍。
三人並肩走進金光裡。
青銅地麵在腳下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軟的雲絮,雲絮裡裹著細碎的金箔,踩上去,像踏在被陽光曬暖的沙灘上,每一步都陷進恰到好處的溫柔裡。
前方的高台上,蹲著一隻異獸。
它長著五根毛茸茸的尾巴,額間生著螺旋狀的獨角,皮毛是月光般的銀白色,卻在陽光下泛著細密的金鱗,每片鱗甲上都刻著細小的“金”字。
“猙。”白無常低聲說。
他的手按在腰間的鎖鏈上。
帽簷下的目光變得銳利,卻在掃過蘇樂樂時,悄悄柔和了半分。
猙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