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驚鴻是被一陣鑽心的震動掀翻在地的。
他掙紮著撐起上半身時,滿口的血沫子差點嗆進肺裡——剛才金剛杵爆開的氣浪把他掀飛了足有三丈遠,後背撞在一塊凍成青黑色的岩石上,此刻肩胛骨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塊。格桑梅朵比他好不了多少,絳紅色僧袍的袖子被岩漿燎去了半截,露出的小臂上布滿了細密的水泡,可她手裡還死死攥著那串隻剩兩顆珠子的人骨念珠。
"彆碰那珠子!"陸驚鴻突然嘶聲喊道。
格桑梅朵低頭時,才發現最後兩顆骨珠正在發燙,表麵的藏文咒語像是活過來似的遊動,接觸到皮膚的地方已經燙出了焦黑的印記。她慌忙撒手的瞬間,骨珠落地的地方突然裂開道指寬的縫隙,一股泛著鐵鏽味的黑氣順著裂縫往上冒,在雪地上凝成個模糊的人臉輪廓。
"是地脈之氣..."陸驚鴻捂著胸口爬過去,楊公盤的碎片還紮在掌心,可他顧不上疼,眼睛死死盯著那道裂縫,"正經的地脈氣是白中帶青,這種發黑發腥的,是龍氣泄了血。"
他這話剛說完,腳下的凍土突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昆侖山口西側的冰川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塌陷,原本直插雲霄的玉珠峰山體,此刻像塊被敲碎的冰糖,一道道青灰色的裂縫從山腳蔓延到峰頂,裂縫裡滲出的不是冰雪,而是粘稠如蜂蜜的暗紅色液體,在雪地上蜿蜒流淌,竟畫出了條巨大的龍形。
"傳說昆侖山本是天柱..."格桑梅朵的聲音帶著哭腔,僧袍下擺已經被那暗紅色液體浸濕,"吐蕃苯教的《黑頭凡人之書》裡說,當年共工撞斷不周山,其實是撞裂了昆侖地脈,後來女媧煉石補天,補的就是這些裂縫。"
陸驚鴻突然想起老地師書房裡那幅泛黃的《昆侖龍脈圖》。圖上用朱砂標注著七十二處地脈節點,最核心的玉珠峰被畫成個盤膝而坐的巨人,頭頂頂著顆明珠——師父說那是昆侖龍首的"泥丸宮",藏著調節天下地脈的玄機。可現在,那所謂的"泥丸宮"位置正冒著滾滾黑煙,整座山峰像是在抽搐似的劇烈抖動。
"不對,這不是普通的山體崩裂。"陸驚鴻突然扯掉脖子上的護身符,露出胸口那道被伏藏鐵蠍燙出的印記——原本青灰色的蠍子紋路,此刻竟變成了血紅色,蠍尾直指玉珠峰的方向,"鐵蠍在示警,真正的裂點不在山上,在地下。"
話音未落,腳下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斷裂聲。他們剛才所在的曼陀羅陣突然塌陷,露出個直徑約十丈的圓形深坑,坑底泛著幽藍的光,仔細看去竟是無數根晶瑩剔透的"石筍"——但陸驚鴻一眼就認出,那不是石筍,是地脈凝結成的冰晶,在堪輿學上叫"龍髓",隻有萬年未動的原始地脈才會孕育出來。
"完了,連龍髓都斷了。"陸驚鴻的聲音發顫,他想起《葬書》裡的記載:龍髓斷處,百裡之內無生氣。當年關中平原地震,他跟著師父去勘察,見過斷裂的地脈冰晶,不過是手指粗細,可眼前這坑底的龍髓,最粗的竟有水桶般,斷裂處還在滋滋地冒著白氣。
格桑梅朵突然指向坑底:"你看那是什麼?"
陸驚鴻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那些斷裂的龍髓之間,纏繞著些銀白色的絲線,像是蛛絲又比蛛絲堅韌,正隨著地脈的震動微微擺動。他心裡咯噔一下——這是"地脈弦",傳說中連接各大龍脈的樞紐,就像人身上的筋絡,平時藏在地下幾十丈深的地方,隻有地脈徹底崩斷時才會顯露出來。
"這些弦在...發光?"格桑梅朵的聲音帶著疑惑。
陸驚鴻眯起眼仔細看,果然發現那些銀白色的地脈弦上,正流轉著淡淡的虹光,像是有人在下麵點燃了七彩的燈。更詭異的是,虹光流動的頻率,竟和他懷裡伏藏鐵蠍的震動頻率完全一致——就像兩個隔著重物的音叉,在以相同的頻率共鳴。
"當年徐墨農在羅布泊布下隕石陣,就是為了穩住這些地脈弦。"陸驚鴻突然想起師父的筆記,"他說這些弦要是斷了,長江黃河都會改道,甚至可能..."
他沒說下去,但格桑梅朵已經懂了。堪輿界有個流傳千年的禁忌說法:昆侖地脈弦斷,則九州龍脈崩,就像人被挑了筋,整個大地都會癱軟下去。
"那是什麼聲音?"格桑梅朵突然捂住耳朵。
一陣低沉的嗚咽聲從地底傳來,不是風聲也不是山體崩塌的聲音,那聲音帶著種難以言喻的悲戚,像是有無數人在地下哭泣。陸驚鴻突然反應過來——這就是地脈的哀鳴,老地師在描述1976年唐山大地震時,曾經提過這種聲音,說那是大地在疼得哭。
隨著嗚咽聲越來越響,坑底的地脈弦突然開始斷裂,每斷一根,就有一道虹光衝天而起,在雲層上炸成漫天星火。陸驚鴻數到第三十七根時,玉珠峰的半山腰突然爆出團巨大的煙塵——整座山峰竟從中間裂開了道口子,暗紅色的岩漿順著裂口往下淌,像是給雪山披了條血紅色的袈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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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那些岩漿!"格桑梅朵的聲音都變了調。
那些原本順著山坡流淌的岩漿,在接近山腳時突然改變了方向,像是被無形的手牽引著,在雪地上彙聚成一個個奇怪的符號。陸驚鴻瞳孔驟縮——那是《皇極經世書》裡記載的"地滅符",當年陸氏先祖鎮壓珠江口龍氣時,曾在海底刻過類似的符號,說是能暫時鎖住外泄的地脈之氣,可現在這些符號是自然形成的,這意味著...
"地脈在自我毀滅。"他艱難地吐出這句話,"就像人得了絕症,會自己斷掉壞掉的臟器。"
格桑梅朵突然從懷裡掏出個小小的銅鈴,搖了三下。鈴聲清脆,卻奇異地壓過了地脈的哀鳴,那些正在彙聚的岩漿符號竟停滯了片刻。"這是阿尼哥派的鎮魂鈴,"她急促地解釋,"當年八思巴用它鎮壓過薩迦派的血咒,或許能讓地脈弦慢點斷。"
可她的話音剛落,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遠處的冰川突然整體抬升了半尺,然後又重重落下,震得陸驚鴻眼前發黑。隨著這聲巨響,昆侖山口的地麵上突然出現了無數道放射狀的裂縫,像是有人在冰麵上砸了個巨大的釘子,而他們所在的位置,正好在裂縫的中心。
"得離開這裡!"陸驚鴻拽起格桑梅朵就往東邊跑,他記得那邊有處凸起的岩石台,或許能避開裂縫擴展,"再不走,我們就得跟著地脈一起陪葬了!"
奔跑中,陸驚鴻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個奇怪的景象——那些從裂縫裡冒出來的黑氣,在空中凝成了無數個模糊的人影,有穿古裝的,有穿現代衣服的,甚至還有些像是穿著盔甲的士兵。他突然想起沐雲裳說過的"地脈記憶"——大地會記住所有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當地脈崩裂時,這些記憶就會以虛影的形式顯現。
"那是...戍邊的士兵?"格桑梅朵指著其中一群人影,他們穿著褪色的軍裝,正朝著玉珠峰的方向敬禮,"我在拉薩博物館見過他們的照片,是五十年前修建青藏公路時犧牲的工程兵。"
陸驚鴻心裡一酸。他突然明白這地脈哀鳴裡,除了大地的疼痛,還有無數亡魂的悲鳴。
就在他們快要跑到岩石台時,陸驚鴻懷裡的伏藏鐵蠍突然爆發出刺眼的光芒。他下意識地按住胸口,卻感覺那合金聖物正在發燙,像是要把他的五臟六腑都燒化。與此同時,遠處玉珠峰的裂縫裡,突然射出一道青灰色的光柱,直衝雲霄,將漫天的烏雲都撕開了個口子。
"那是..."格桑梅朵抬頭望著光柱,眼睛裡映出奇異的光彩,"是昆侖的龍脈核心!"
陸驚鴻突然想起《龍欽心髓》裡的記載:昆侖龍脈有九竅,玉珠峰是"頂竅",藏著天地初開時的一縷清氣。現在這縷清氣被地脈崩裂逼了出來,就像人臨死前最後一口氣——這可不是好兆頭。
更讓他心驚的是,伏藏鐵蠍的光芒和那道青灰色光柱產生了共鳴,他胸口的印記突然開始發燙,燙得他差點栽倒在地。恍惚間,他好像聽見了無數人的聲音在耳邊低語,有漢語,有藏語,還有些他聽不懂的古老語言,像是在訴說著什麼秘密。
"陸先生!小心!"
格桑梅朵的驚呼讓他回過神來。他低頭一看,腳下的岩石台邊緣已經出現了裂縫,而裂縫裡,正伸出些青黑色的藤蔓狀東西——不是植物,是地脈斷裂後滋生的"凶煞之氣",在堪輿學上叫"地龍筋",沾到一點就會被吸走生氣。
他急忙往後退,卻不小心撞到了格桑梅朵。兩人一起摔倒時,陸驚鴻瞥見了她懷裡掉出來的一樣東西——是那隻八寶琉璃藥壺,此刻壺嘴正對著玉珠峰的方向,裡麵原本清澈的解藥,竟變成了渾濁的暗紅色,像是被地脈的血氣汙染了。
"藥壺也沒用了..."格桑梅朵的聲音帶著絕望。
陸驚鴻看著她蒼白的臉,突然想起三天前在三江口,她笑著說"地脈就像人的血脈,隻要還有一口氣,總能救回來"。可現在,連她都露出了這樣的表情。
就在這時,地脈的哀鳴突然變調,從悲戚的嗚咽變成了尖銳的嘶鳴。玉珠峰的裂縫裡噴出了大量的黑色煙塵,遮天蔽日,連太陽都變成了暗紅色。陸驚鴻感覺到腳下的岩石台在劇烈晃動,像是隨時都會塌陷。
"你聽!"格桑梅朵突然抓住他的胳膊,"那是什麼聲音?"
在尖銳的嘶鳴中,隱約夾雜著一種奇怪的"哢哢"聲,像是有什麼巨大的東西正在從地下鑽出來。陸驚鴻猛地抬頭看向玉珠峰的裂縫,隻見煙塵中隱約露出個巨大的輪廓,像是塊被頂出來的山體,卻在緩慢地移動——不,不是山體,那東西的表麵覆蓋著層層疊疊的鱗片,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是...地龍?"陸驚鴻的聲音都在發顫。
老地師的筆記裡記載過,昆侖山下鎮壓著一條遠古地龍,是地脈凝結的精魄,平時沉睡不動,隻有當地脈徹底崩裂時才會蘇醒。傳說這條地龍一翻身,就會引發九州大地震;一抬頭,就能把天都頂個窟窿。
現在,這傳說中的存在,好像真的要醒了。
陸驚鴻看著那越來越清晰的巨大輪廓,又低頭看了看懷裡發燙的伏藏鐵蠍,突然明白了什麼。聖物共鳴引來了地龍蘇醒,地龍蘇醒又加劇了地脈崩裂,這根本就是個死循環。
而他們,正處在這個循環的正中心。
煙塵中,那巨大的輪廓突然停頓了一下,然後,一雙暗紅色的眼睛緩緩睜開,正對著昆侖山口的方向——也就是他們所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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