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華的視線掃過空蕩蕩的主位,工部左侍郎朱國盛善築堤,右侍郎張國維精疏浚;
都水司郎中黃守才更有“河神”之稱,這幾位治水能臣此刻卻分赴天南地北。
這些治水大員常年風餐露宿,足跡踏遍黃河長江,妻兒老小都留在原籍;
即便想“子承父業”救急,竟連個能頂上來的晚輩都尋不到。
李邦華望著滿地淩亂的輿圖,隻覺後槽牙咬得發酸,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三頭六臂,把這些散落四方的棟梁都拽回京城。
劉理順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盞裡的茶湯潑濺而出:
“萬曆年間潘季馴著《河防一覽》,周夢暘撰《水部備考》,咱們工部朱國盛、張國維、黃守才三位大人,也各有《南河誌》《吳中水利書》《治河方略》傳世!
這些現成的寶典若細細參詳,再由行家梳理,必能拿出章程。
若能說動聖上啟用內庫銀錢,河患或可解矣!”
這番話如冷水潑進沸油,滿堂爭論聲戛然而止。
可李邦華望著那些麵紅耳赤的官員,心底卻泛起苦澀——
正是案頭堆著的這些典籍,成了眼前人爭執的“兵器”。
有人捧著《河防一覽》主張束水攻沙,有人拿著《吳中水利書》力挺分洪疏浚,引經據典時唾沫橫飛,倒真像模像樣。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真正的治水大家講究因地製宜、博采眾長,哪是這些抱著書本死磕的酸儒能懂?
他們爭得越凶,李邦華越覺得脊背發涼——河患當前,工部竟湊不出個能挑大梁的人,這才是真正要命的困局。
李邦華捏著案頭泛黃的輿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無定河蜿蜒的墨線。
加固加高堤壩的念頭在心底盤桓許久,他並非毫無經驗——
早年在地方任職時,也曾帶著民夫搶修過潰堤。
可此刻望著工部大堂內爭得麵紅耳赤的同僚,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無定河素有“銅幫鐵底”之稱,曆代治河名臣耗費無數心血,卻依舊難以馴服這條桀驁不馴的河流,他又怎敢貿然出頭?
思緒不由飄向前年朝堂上的那場爭論。
範景文曾提出在上遊汪集地開挖蓄塘,分流三條急流的方案,李邦華雖覺可行,卻也深知其中隱患。
果不其然,聖上當場駁回,擲地有聲:
“土木堡乃居庸關咽喉,一旦蓄水成塘,京城至宣府要道便成天塹,政令往來皆需繞道紫荊關,誤時誤事!”
滿朝文武紛紛附和,那番話如重錘般敲定了方案的命運。
此刻回想起來,李邦華唯有苦笑——
河患如虎,可牽一發而動全身,治水從來不是單靠疏浚築堤就能解決的事。
範景文那下遊河道蓄塘的提議,在李邦華看來,就如同隔靴搔癢。
他微微搖著頭,眼底滿是無奈。
無定河的水患根源在上遊那三條急流,下遊蓄塘又怎能真正解決西山後的隱患呢?
這不過是權宜之計,無法觸及問題的根本。
正思索間,陛下在大殿上的話語如一道靈光閃過李邦華的腦海。
陛下提及懷來衛時的神情與語氣,分明是認可了範景文的蓄塘法。
李邦華心中一凜,是啊,蓄塘法在理論上並非不可行,隻是時機不對。
若在十月至來年四月的枯水期,上遊河冰未化,冰淩不至,那時開挖蓄塘,既能分流蓄水,又能為來年的灌溉提供便利。
可如今,汛期將至,隻剩短短旬日,想要挖出一個能有效蓄洪的水塘,談何容易?
李邦華重重地歎了口氣,目光落在案上的曆書上,日期無情地提醒著他時間的緊迫。
他望著工部內依舊爭論不休的同僚們,心中湧起一陣無力感。
河患當前,時間不等人,可他們卻還在原地打轉,拿不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
他捏緊了拳頭,暗暗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得在這困境中找出一條出路,否則,一旦洪水泛濫,後果不堪設想。
工部後堂內,燭火搖曳。
李邦華與劉理順等人圍坐一桌,麵色凝重如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