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門內的吳家宅邸,飛簷上的積雪在午後的陽光下融成細流,順著瓦當滴下來,在青石板上敲出單調的聲響。
吳三桂推開正房的門時,張氏正坐在窗前教兒子寫字,狼毫筆在宣紙上劃過,留下工整的小楷。
“回來了。”
張氏抬頭,目光在他沾著雪的披風上掃過,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日的天氣。
她出身將門,父親是前錦州參將,說話時總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爽利,
“何時麵聖,兵部可有說法?”
吳三桂解下披風遞給侍女,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
“此事不急,過些時日再說,想來陛下也不會怎樣。”
他走到桌邊,端起冷茶一飲而儘,喉結滾動時,眼角的餘光瞥見西廂房的方向——
那裡是陳圓圓的住處,窗紙上映著她低頭繡花的影子。
張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筆尖在紙上頓了頓,墨點暈開一小團:
“娘又讓你去西廂房歇著?”
“嗯。”
吳三桂含糊應著,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頭,
“明日我讓賬房給你支些銀子,天冷了,給孩子做件新棉袍。”
張氏放下筆,起身走到他麵前,身高竟與他差不了多少,目光直直地撞進他眼裡:
“夫君,你我夫妻十五年,你心裡的難處,我懂。
但祖氏是祖氏,我是我,不必演這些給我看。”
她頓了頓,聲音沉了幾分,
“田弘遇送圓圓進府,是想拿捏你;
娘逼著你納她,是想壓我一頭——
這些我都知道。”
吳三桂喉結動了動,想說什麼,卻被張氏按住肩膀:
“但山海關的兵不能沒有糧,吳家不能沒有你這個總兵。陛下的意思,你得揣明白。”
她轉身從櫃裡取出一個錦盒,裡麵是枚銅符的一半,
“這是我張家在遼州的老人,若有需要,你派人去山西。”
吳三桂捏著那半枚銅符,冰涼的銅麵硌著手心,忽然覺得鼻子發酸。
他娶張氏時,正是他在遼東嶄露頭角的年紀,兩人在城樓上一起看過韃子的鐵騎;
也在帳裡合計過糧草的調度,這份情誼,遠非一個“門當戶對”能概括。
“我知道了。”
他低聲道。
暮色降臨時,吳三桂推開了西廂房的門。
陳圓圓正坐在燈下彈琵琶,見他進來,連忙起身行禮,素色的衣裙在燭火下泛著柔和的光。
“將軍回來了。”
她聲音細軟,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溫婉。
吳三桂點點頭,坐在桌邊。桌上擺著兩碟小菜,一壺溫酒,都是他愛吃的。
“今日在陛下那裡受了氣?”
陳圓圓給他斟上酒,語氣裡帶著小心翼翼的關切。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儘,嬉笑道:
“陛下給為夫氣受?
莫要說笑!”
陳圓圓沒接話,隻是拿起琵琶,輕輕撥了個音:
“妾身給將軍彈段《將軍令》吧,將軍聽了,或許能添些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