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初,議事廳內氣氛凝重。
乾德皇帝高坐龍椅,高第跪在金磚地板上,三拜九叩後便一直低垂著頭顱,連大氣都不敢喘。
皇帝一臉嚴肅地看著他,身旁的王承恩卻在暗自琢磨——
他如今最會察言觀色,從聖主接見的時長與神情推斷,除了公事輕重,多半還有個原因:
聖主對高第的事跡怕是不熟。
畢竟是一年半之前的舊事,誰會沒事記著無關緊要的人呢?
堂堂薊遼總督竟成了“無關緊要的人”,王承恩心裡暗歎大明重文輕武積弊太深。
可他哪裡知道,這壓根與文武偏見無關——
他的主子本就對朝堂人事不甚了解,彆說高第,就是三日一次的朝會,能叫出名字的官員也寥寥無幾,這狀況怕是要一直持續下去了。
“說說自己的罪吧!”
乾德皇帝的聲音在議事廳裡回蕩,沒有叫高第平身的意思。
他其實是想聽一場發自肺腑的解釋——
最近幾個月,他反複琢磨明末舊事,終於想通了許多關節:
那時的潰敗,不全是朝臣糊弄皇帝,也不全是皇帝剛愎自用,根子在於上下消息傳遞的徹底崩壞。
滿朝文武沒有直接獲取前方軍情的渠道,全靠猜測和小道消息,再用所謂的“聰明才智”加工臆斷。
就像孫傳庭困李自成於一隅,本需再堅持幾日便能收網,可他沒時間也沒精力頻繁上奏細節。
朝堂上的大臣們便開始腦補:
“孫傳庭定是想養寇自重,借機向朝廷要官要錢要爵位!”
這種言論很快占據上風,一道道聖旨催著速戰速決。
孫傳庭本就虛張聲勢,全靠關鍵隘口勉強支撐,最終隻能硬著頭皮出戰,讓流賊逃出生天。
又如總兵周遇吉反複強調宣府的重要性,兵部的文官卻認定他是怕了,想借機談條件、開價碼。
皇帝信了,周遇吉隻能領著幾千弱兵死守寧武關,而非據守武備齊整的宣化城以逸待勞——
這般荒唐,皆是信息錯位與偏見作祟。
朱有建越想越心驚:
滿朝文武都在“糊弄”皇帝,卻又不全是故意。
他們引經據典,認定首輔當如神明,定下的國策必須立竿見影,稍有延遲便是“欺君”。
於是真正乾事的能臣被送進詔獄,或死或貶,內閣與六部尚書換得比走馬燈還勤。
可與之對比的是都察院禦史台,全員幾乎能久坐不倒,許多禦史巡按能連任十幾年。
一對比便顯露出問題:
禦史台中,東林黨人竟占了大半。
大明疆域遼闊,本應黨派製衡,一家獨大無論好壞,終會出亂子。
幸好東林黨中還有“陽明學派”的務實者撐著,否則朝堂早成了空殼。
他翻遍天啟朝的史料,發現那時的朝堂雖說亂作一團,但大方向卻未曾跑偏。
閹黨、晉黨、東林黨、浙黨、蜀黨並存,各方勢力相互牽製。
到了後期,閹黨與東林黨的矛盾雖然尖銳,卻仍能維持一種微妙的平衡。
所謂“閹黨一家獨大”純屬空談——
若真如此,魏忠賢怎會無法阻止天啟帝的離奇病逝?
又怎會容忍王恭廠爆炸的發生?
東林黨背後有財力雄厚的金主支持,能買通無數人脈,這是閹黨難以匹敵的。
這兩件事背後,若說沒有東林黨的影子,才更讓人感到蹊蹺。
或許崇禎正是看透了這點,才開始對朝政擺爛:
你們說內閣不行就換,六部不行也換,反正大明的爛攤子,你們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想通這些後,朱有建索性選擇了“躺平”。
但他並不像崇禎那樣破罐子破摔,而是學起了“昏君”的鬆弛姿態: